有工作人员从底下跑上来给钟亦递话筒,钟亦抬着脸上的眼镜便从位置上起身点头应了,把问题再次复述了一遍:“你觉得片子里有什么过不了审?”
男生持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按常理说,什么都过不了。”
钟亦:“比如?”
“比如第二部看似跟第一部一样,是个拉扯在爱情跟理想之间的正能量励志故事,但实际肖晓天跟他爸肖长不一样。”男生道,“肖长是无根的浮萍,身上藏着很多谜题,但肖晓天是实实在在从贫民窟里走出来的,影片对他生活成长环境的刻画丝毫没有避讳,详细得入木三分,是我们大多城里长大的孩子完全想象不到的,我会觉得这是本片最大的亮点,但也是最大的问题,哪怕临到上映前最后一个晚上说要撤档,也不会觉得惊讶。”
这席话砸下来,在场不少学生都被点醒了。
他们自己生活在信息化大都市里,很少去考虑这个世界上,或者说自己的国家里,还有连手机都买不起、连网线都安不起的家庭。
他们想不到有些人光是活着,就花光了所有的力气。肖晓天必须毫不犹豫地跟公司签约,去拍随时可能没命的视频才能暂时松下一口气。
很荒诞,也很真实。
他们把肖晓天为成就付出的代价看在眼里,却都下意识归到了戏剧冲突需要的冷血层面,因为他们根本没亲眼见识过贫民窟,让他们看这样艰苦的生活,甚至不如悬浮剧来的让他们有实感。
而这一切,都是上面给出的那条遮羞布造成的。
毕竟一个国家管理的好不好,看底层人民就能知道。
钟亦顿了一下,问:“还能说得再具体点吗?”
“具体就是这部电影看起来是一个小男孩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实现理想的故事,但其实跟很多电影一样,肖晓天只是一个意向,他代表的是一类人,是真正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这类人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在荧幕上见过了,不止是两极膨胀,和贫富分化。”男生每一个字都说的字正腔圆,在钟亦的盯视下一点没憷,“从肖晓天老板的孩子,也就是肖晓天最好的朋友,把他们两个身世背景差别迥异的孩子放在一起就是一种对比,电影更多想映射的,应该是阶层固化、上升渠道闭塞。”
影片里,肖晓天最好的朋友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人不坏,还很讲义气,比肖晓天哪哪不如,却能很轻松地借助家庭力量解决很多问题,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有钱人,也就是所谓的上层人士,他们总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给自己的孩子设置下限。不爱学习就死劲烧钱堆艺术,再不行大不了送出国镀金,找不到工作也可以继承家产、安排就业,永远有办法“掩盖”,什么都不需要做,也没可能滑落到和肖晓天一样的阶层。
不需要什么统一的调令,上位者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和福利不被瓜分,不约而同给底下的人加高了上升的难度,是人之本性。
换一个角度看,肖晓天被他老板找去小圣山,其实藏着捧杀的意味。而这是肖晓天无法拒绝的,因为只要他想再继续往上走,就必然会经过这一步。
自古以来,社会的动荡,几乎都是因为上升渠道的关闭造成的。
可怕的从来都不是差距,而是上面的人不让你找到消除差距的方法,让上升渠道变得不再可调可控。
这是个相当敏感的社会问题。
“上面不可能让这种东西播出来,除非有特别的关系。”仗着大家的手机都在讲堂外挂着,男生话说的很直,但并不惹人厌,反而敢说地让人有几分欣赏。
完完全全被戳中“痛点”的邹超有点意外,心说现在小孩都挺厉害。
钟亦更是彻底来了兴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大三哪个班的。”
男生笑的落落大方:“我不是大三的,我是16级的,已经毕业了,叫陶免。”
他念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全场哗然。
座位离陶免最近的小姑娘首先绷不住,揪着身边姐妹的衣服就开始用气音鸡叫:“我就说看着眼熟,我竟然见到陶兔学长本人了!比照片还他妈帅!!”
“我说了你还不信,两年前见过免哥一面,一直记到了今天。”
“兔兔学长真的帅到我了,又乖又帅,脾气还贼顶555”
看大家的反应,估计这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钟亦问:“你怎么知道今天这里会点映《美学2》?”
陶免两颗可虎很可爱,即使面对钟亦也一点没显气短:“本来只是陪朋友回母校追丁导的星,没想到恰巧撞上了,运气比较好。”
钟亦笑了:“你朋友是你旁边坐着的那个男生吗,把话筒给他吧,想问丁导什么可以现在直接问了。”
陶免没客气:“谢谢钟老师。”
孩子笑得甜,嘴也甜,钟亦坐下对身边的张行止道:“挺会来事的。”
结果张行止说:“我认识这个学生,也是16广编的,先前在《Zar》给演员陆忱拍写真的时候碰到过,他在陆忱工作室实习,现在拿话筒站起来的就是大奎。”
钟亦挑眉:“周克文买照片那个?”
张行止点头:“他的照片确实拍的很有功底。”
大奎拿起话筒也没怯场:“第二部和当时您主导拍的第一步整体镜头风格不太一样,所以这一次您和刘光辉老师中间,是听了刘光辉老师的意见吗?”
这个问题就问的很专业了,因为无论是第一部还是第二部,他们两个的职称没变,都是导演和摄影导演,能发现问题,说明是个懂行的,就让丁润年有点来劲,叭叭叭开始胡侃倒豆子,把话题话题一下就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