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微笑着仰首看他:“等陛下放我出宫,咱们就一起离开长安,再也不回来了好吗?”
李琦毫不犹豫地点头,含笑回答:“好。”
入夜后的军营一派冷寂,墨色的天空上那轮圆月却异常明亮皎洁,柔和的月光照在他们的营帐上,如梦如幻。俞队正带着士兵四处巡视时,总是忍不住向那座小小的营帐偷瞟几眼,仿佛那里面有无限旖旎春.色。一个士兵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队正,新来的那个李二十一郎真被裴少监……”
俞队正瞪了他一眼,声音中却带着笑:“你心里知道就好,这种事也是能乱说的?”
那士兵心领神会地点头,转而仰首望天,如诗人般深沉地感叹:“今夜的月色,真好!”
☆、第273章 断袖(下)
次日一早,雍王李适率领唐军继续向陕州进发。
紫芝昨晚睡得不错,晨起后用冷水洗了把脸便精神抖擞地上了马,依旧随侍在雍王身后。冬日的阳光明亮而虚幻,照在身上也不觉得有多温暖,而她此时却觉得浑身*辣的,仿佛有无数道探询的目光从身后灼灼地射过来……天啊,这又是怎么回事?紫芝疑惑地回头去看,只见众将士瞧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那充满好奇、兴奋和暧昧的目光中,似乎有一对阴阳鱼组成的八卦图飞旋着若隐若现。
难道……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紫芝面颊一热,目光落在身后不远处正与李琦低声说笑的俞队正身上,心中暗骂:姓俞的,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怎么竟如此长舌?
仿佛感受到她目光中的怨念,俞队正心中一跳,忙笑呵呵地催马上前几步,一脸讨好地问:“裴少监,昨晚歇息得可好?”
紫芝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压低声音道:“俞队正,昨晚我和二十一郎的事……”
俞队正当然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立刻拍着胸脯大声保证:“裴少监放心,属下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一眼扫到周围众将士愈加古怪的目光,他也知道自己的话实在是欲盖弥彰,于是忙又补充道:“裴少监,您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军营里全是男人,大家都理解,都理解……”
紫芝一脸和煦如春风的微笑,目光却渐渐冷了下来。
俞队正被她看得打了个寒颤,忽然想到面前这位宦官只能勉强算是半个男人,一时悔得真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莫非天气冷把脑子也冻坏了?我没事说这种实话干嘛?
此时此刻,围在李琦身边的几位将士说的也是同样的话:“二十一郎害羞什么?咱们都是男人嘛,能理解,全都能理解……”还有几个在军中蹉跎多年却始终没有机会晋升的低阶军官亲切地拍拍他的肩,半是羡慕半是含酸地说:“那裴少监可是宫中的新贵,陛下面前得宠的红人儿,二十一郎能得他青睐,加官进爵、平步青云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这些一起在军中效命的袍泽啊,哈哈哈……”
加官进爵?平步青云?哼,本王用得着么?
李琦心中不屑,随口说笑几句打发了他们,立刻催马上前赶上紫芝,却见雍王李适一脸促狭地回过头来,对她低声笑道:“裴尚仪眼光不错嘛!放心,你和那人的事我是绝不会告诉父皇的……”军中唯有雍王一人知道紫芝乃是女儿身,难道他以为,自己竟是拜倒在裴尚仪石榴裙下的……
李琦竭力控制自己的思绪,可“面首”这两个字还是不可抑制地从脑中冒了出来。
紫芝早就听人说起过,自己与雍王的生母沈氏容貌颇有几分相似,因而这少年也愿意与自己亲近。她一脸羞赧地低头笑了两声,故意放慢步子,见与自己并骑而行的夫君脸色愈发难看,忙低声辩解道:“二十一郎,这可不能怪我!一个儒雅俊秀的宦官,一个威武矫健的士兵,凑在一起实在是太引人遐想了嘛……”
李琦咬着牙低低笑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晚上再找你算账!”
“哼,你就知道拿我出气!”紫芝笑着白了他一眼,忽又想起一事,登时变得理直气壮,“对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这段时间我不在家,咱们府里是不是又有小丫头打你的主意了?告诉你,可不许搭理她们哦!”
李琦忍俊不禁,忙拱手向她保证:“裴少监放心,回去之后我就把年轻美貌的婢女全都打发了还不行吗?”
紫芝却笑得愈加灿烂:“算了,我信得过你!”
两人在这里亲密地窃窃私语,身后随行的众将士愈发有了谈资,一路行军竟也不再觉得枯燥。李琦不禁摇头苦笑,原来这从军之路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算了,反正又没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被误会有断袖之癖又不会少块肉,至少,现在自己的一应用度要比寻常士兵好了很多嘛……他低头看了看今早俞队正新分给自己的这匹棕色战马,心里终于觉得有些平衡了。
紫芝倒是很快习惯了将士们暧昧的目光和调侃的闲言碎语,能与心爱之人朝夕相伴,让她原本就清俊脱俗的容颜愈加有了神采。她是真的越来越迷恋他了,和他在一起时竟也会如初恋少女般突然没了脑子,有一次两个人在营地一边烤火一边说话,聊得兴起时,衣裳竟险些烧着了。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俞队正等一众将士便又是一阵哄笑。不过,让紫芝觉得尴尬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在军中遇见了一位故人。
“铁牛,怎么是你?”看着这位曾在乐安城一起浴血奋战的战友,紫芝很是惊喜,“你不是在乐安军中么,怎么被调到这里来了?”
铁牛更是惊得张大了嘴:“裴校尉,几年不见,你怎么竟入宫做宦官了?”
看着紫芝唇上早已消失不见的胡须,他的眸子里写满了货真价实的同情。
紫芝只得干笑两声,怅然叹道:“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十日后大军抵达陕州,此时回纥登里可汗已屯兵于河北,雍王李适出于礼节,立刻率领左右僚属数十人策马渡过黄河,主动前去拜会。回纥将军车鼻闻讯前来相迎,操着一口并不算流利的汉话爽朗地笑道:“雍王殿下可算来了,我们可汗已命人去准备酒宴,就等着殿下大驾光临呢!来,诸位里面请!”
李适彬彬有礼地一拱手,笑道:“可汗盛情,小王在此先谢过了。”
“雍王殿下太客气了!”车鼻将军哈哈一笑,目光落在雍王身边全副武装的将士身上,“请诸位将军先解下兵刃,这样顶盔披甲的,一会儿可怎么喝酒呢?”
李适闻言神色便是一变,见身边的紫芝微微点头,这才吩咐众人卸下武装。紫芝本就是宦官打扮,并未披甲佩刀,因而也没有引起车鼻的注意。李适一行人被车鼻引着走进回纥大营,一路上只见两排魁梧健硕的回纥士兵分立道路两侧,手执钢刀,神情冷肃,午后的阳光照在他们锋利的刀刃上,郁郁生寒。车鼻虽未执兵刃,行走时一袭猩红色的披风在劲风中猎猎飞扬,自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武气势。
李琦紧随在紫芝身后,见回纥人竟摆出这么一副示威的架势,不禁微微蹙眉。
不多时,众人便到了回纥的中军大帐,只见登里可汗正在帐中与一位靓妆美妇谈笑饮酒。御史中丞兼左厢兵马使药子昂熟知回纥王庭诸事,对雍王李适低声解释道:“那妇人乃是回纥登里可汗的侧室阿史那氏,原是突厥登利可汗之女余烛公主,突厥亡后嫁给登里为妻。先帝在世时,登里之父毗伽阙可汗请求与我大唐联姻,为儿子求娶大唐贵女,先帝做主将仆固怀恩将军之女嫁往回纥和亲。阿史那氏深明大义,主动让出正妻之位,甘愿以侧室的身份侍奉仆固氏左右,于是愈发受夫君敬爱。登里成为可汗之后,虽立正妻仆固氏为可敦,实际上最宠信的还是阿史那氏,就连行军打仗时也要带上她。”
李适轻轻点了点头,初入敌营时的紧张略微缓解了些。
李琦听到“余烛公主”四个字便是一惊,抬眼望去,只见坐在登里可汗身侧谈笑风生的那位靓妆美妇,正是阔别多年的突厥公主阿史那圆圆。
☆、第274章 回纥
车鼻将军引着一众唐人走进中军大帐,向登里可汗施礼道:“可汗,雍王殿下到了。”
登里可汗看起来不过三十许的年纪,身形魁梧,容貌英伟,通身上下一股逼人的气势,就这样大马金刀地坐在帐中,同样威武的车鼻和他比起来竟似是一只空有一身蛮力的大猩猩。见大唐所谓的天下兵马大元帅雍王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文弱少年,登里可汗唇角不禁溢出一丝轻蔑的笑,与身侧的阿史那圆圆又一起喝了杯酒,这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贵客远道而来,倒是我们有失远迎了,雍王贤侄莫要见怪才是。”
雍王李适礼貌地向他拱手一揖,含笑道:“见过可汗。”
登里可汗微微一笑,语气却是森冷:“雍王生长于天.朝上国、礼仪之邦,自是通晓礼数的,为何见了我却不行拜舞之礼?”
此言一出,雍王身边的僚属俱是一惊——拜舞乃是正式场合下臣子觐见君主最隆重的一种礼节,雍王身为天子长子,隐有储君之尊,若向登里可汗行拜舞之礼,岂不是将大唐置于回纥属国的地位?大唐亲王主动前来拜会,登里可汗不起身相迎也就罢了,居然还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真是嚣张!见雍王面露尴尬之色,左厢兵马使药子昂立刻站出来对登里可汗道:“雍王殿下并非回纥臣子,自然不必向可汗行拜舞之礼。”
“是么?”登里可汗唇角的笑意更冷,转而问身边的阿史那圆圆,“圆圆,你精通汉学,以前又在长安住过一阵子,可知晓这中原礼仪其中的门道么?”
阿史那圆圆正自出神,闻言忙笑道:“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样的大事呢?”
登里可汗并未发现她的异样,笑了笑并不在意,一双冰冷的眸子只是逼视着雍王李适。阿史那圆圆的目光却越过雍王落在李琦身上,尽管多年未见,尽管此时的他易容后打扮得毫不起眼,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就像少年时在吐蕃洪济城外,她在夜色中的千军万马一眼认出他一样。女人总是会对自己喜欢过的人有一种格外敏锐的洞察力,就算他的身份、衣饰、容貌都改变得面目全非,她也依然认得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心又如少女般轻轻颤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易容改装混在雍王身边的将士之中,只觉得年岁渐长之后,他的气质愈加清贵高华,无论站在哪里都是那么卓然出尘,让人心生倾慕却又不敢直视。
李琦并不知道自己已被看穿身份,见阿史那圆圆气色润泽、容颜光艳犹胜往昔,便知她如今在登里可汗身边定然过得不错,心里当真为她高兴。车鼻将军见雍王始终不肯下拜,心中不悦,冷着脸走到药子昂面前与他争辩起来:“昔日毗伽阙可汗发兵助唐收复两京时,贵国皇帝曾以广平王的身份与我们可汗结为兄弟,如此说来,可汗也算是雍王殿下的叔父,如何受不得这拜舞之礼?”
药子昂也不是性情软弱之辈,冷笑一声,寸步不让:“将军此言差矣!雍王殿下乃是天子长子,我大唐未来的储君,如今又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统御千军,身份自是贵不可言,自古以来,焉有汉家储君向别国可汗行拜舞之礼的道理?况且上皇与先帝先后驾崩,殿下孝期未满,不宜舞蹈。”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争执不休。车鼻将军固然蛮横,到底只是个习武的粗人,斗起嘴来哪里是饱读经史的唐人官员的对手,眼见自己渐渐落了下风,恼羞成怒之下再不耐烦与药子昂废话,大喝一声道:“雍王殿下年少仁懦,纵容手下官员在可汗面前无礼,今日既是在回纥大营,我车鼻少不得要替殿下好好管教一下手下人!来人,先把这竖子拖下去狠狠抽一顿鞭子再说!”
“是!”两名回纥士兵抱拳领命,立刻上前捉拿药子昂。
李适登时脸色一沉,怒道:“车鼻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车鼻却不理他,只挥挥手示意士兵赶快把药子昂拖出去行刑,片刻后帐外就传来鞭子抽打皮肉的噼啪响声,以及药子昂凄惨无比的呼痛声。雍王身边的一众将士皆愤怒不已,然而毕竟寡不敌众,入营前兵刃又尽被收缴,此时无人敢轻举妄动。登里可汗只是微微含笑看着这一幕,自斟自饮,不发一言。
心知回纥人就是要给年轻的雍王一个下马威,紫芝竭力忍住心中怒火,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早就听闻草原上的男儿最是古道热肠,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可汗与车鼻将军热心为雍王殿下教训下属,殿下自然是领情的。只是刑赏皆应有度,敢问可汗和将军,药中丞的鞭刑是要打多少?”
车鼻哪里会把这个身形瘦小的宦官放在眼里,随便大手一挥:“先打一百鞭再说!”
紫芝神色淡然,转而对雍王恭敬地深揖一礼:“请殿下准许臣等出去观刑,今后也好时刻警醒,不敢再步药中丞的后尘。”
李适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点头应允。紫芝引着其余几位属官和唐军将士出了营帐,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车鼻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冷哼道:“看完了?以后可得记住教训!那姓药的小子若还是不服,别怪我直接打杀了他!”
紫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神色忽地一肃:“药中丞一心护主,情急之下与将军有了口角的确该罚。可将军不待可汗下令就擅自对别国使臣动刑,一则是漠视可汗天威,二则也是对我雍王殿下不敬,却不知依照你们回纥的规矩,将军该罚多少鞭?”
“你……”车鼻一时语塞,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可恶的宦官也拖出去狠狠打一顿。
紫芝向登里可汗微微躬身,微笑着问:“可汗,您觉得呢?”
登里可汗仿佛此刻才注意到她,用玩味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清瘦俊雅的宦官,良久才缓缓道:“听说你们汉人有一句古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燕国的史朝义悍然发兵,我们回纥可以助你们唐军平叛,也可以帮史朝义再多夺掠几座城池,反正最后都少不了我们的好处。可你们不一样,若没有回纥大军相助,仅靠疲弱的唐军就想击退叛逆、收复东京洛阳,简直是做梦!你说我们回纥是恃强凌弱也好,蛮不讲理也罢,反正今日车鼻将军打得了药中丞,你们却休想动我手下的人一下!”
众人皆被他冷厉的语气一惊,车鼻则感动得只想立刻跪下来向可汗表一番忠心。
紫芝却面不改色,朗声应道:“可汗说的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然则大唐与回纥,谁是皮谁是毛,一时却也难说。大唐立国百余年,尽管屡遭变故,却依然根基深厚,不是史朝义那种轼父篡位的跳梁小丑能轻易撼动的。可汗若执意要与此逆贼结盟,固然能得一时之利,却树了强敌又失民心,遗祸后世,殃及子孙。可汗是爽快人,素来不谈道义,只论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裴某便也不与您说什么场面话了。雍王殿下麾下十万大军已驻扎陕州,仆固怀恩将军及诸道节度使也率军即刻赶到,而可汗此番带往中原的兵力又有多少?可汗热心助我大唐平叛,我大唐自然愿与回纥结永世之好,如若不然,我朝皇帝陛下也不会坐视臣子受辱于敌*前!”
“说得好!”登里可汗抚掌大笑,眸中却满是嘲讽,“可是,如今你们还走得出去么?”
雍王及手下的属官将士皆是一惊,看着营帐内外剑拔弩张的回纥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紫芝却只是从容一笑:“只要援军赶来,可汗自然留不住我们。”
“援军?”登里可汗笑得愈加欢畅,四下里看看,“援军在哪里,莫非还在河对岸么?”
紫芝笑而不答。登里可汗只当她是在虚张声势,才想再讥讽她几句,却见一名回纥士兵足底生风般冲进营帐,气喘吁吁地禀道:“可汗,不好了!唐军四万精锐骑兵已横渡黄河向这里进发,后面……后面似乎还有……”
“什么?”登里可汗霎时变了脸色,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紫芝温文有礼地笑道:“可汗放心,这四万精锐只是来迎接雍王殿下回营的,倘若这些还不够……”
登里可汗腾地站起身来,怒道:“你想怎样?”
紫芝毫不畏惧地仰首与他对视,微笑道:“我不想怎样,只是忽然想起兵书中的一句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说罢向登里可汗一拱手,“告辞!”
雍王李适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向登里可汗礼貌地道了声别,当即带着众人洒然离去。
登里可汗咬着牙目送那一行人阔步走出营帐,满腔怒火几乎要把整个人烧成灰烬,握紧拳头往几案上狠狠一砸,案上的杯盘碟盏尽被震得一跳。阿史那圆圆忙握住他的手,柔声劝道:“可汗息怒。若实在看不惯唐人此番行径,按兵不动也就是了,等燕国史朝义的大军一路杀来,还怕他们唐人不跪着求您发兵相助么?”
登里可汗无力地叹了口气,摇头道:“事到如今,我想不发兵助唐也不成了。你且想想看,咱们辛辛苦苦从回纥一路赶来,若就这样空着手回去,可如何向将士们交代?”
阿史那圆圆秀眉微蹙,沉吟道:“旁人倒也没什么,只是那个伶牙俐齿的宦官着实可恨,可汗可要派人去查查他的底细?”
登里可汗轻蔑地摆摆手:“一个阉人而已,不足为惧。”
阿史那圆圆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默默地望着营帐外格外清澄高远的天空,一时竟微微有些恍惚。有些人,或许这一生都再无缘相见了吧?从今以后,若能真的彻底把他忘记,那该有多好……再回过神时,登里可汗已经唤了她好几遍,疑惑道:“圆圆,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阿史那圆圆怔了一下,随即又绽开了甜美如常的笑容,拿起酒壶替夫君斟了一杯,殷勤道:“不要再想那些烦心事了,来,我陪可汗再喝几杯!”
“好,还是圆圆最知我心!”
登里可汗笑着接过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只见身边的女子神色从容如常,仿佛她适才那一刻的黯然神伤,不过是他的错觉。
☆、第275章 还朝
药子昂浑身是血地躺在唐军的营帐内,由军医帮着擦了伤药,痛得几欲昏死过去。
雍王李适站在一旁关切地看着,温言抚慰道:“今日真是委屈药中丞了,只是如今我们还需要借回纥之力平定叛乱,只能暂且忍耐。药中丞且在营中好生休养,等咱们打退叛军回到长安,本王定会替你向父皇请功。”
“多谢殿下……”药子昂疼得呲牙咧嘴,说话都有些不甚清楚,“回纥人……回纥人当真是欺人太甚,今日多亏裴少监早有安排,否则……否则只怕真要赔上一条性命去……”
李适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紫芝,问道:“对了裴少监,我正想问你呢,你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咱们的骑兵怎么那么巧,不早不晚正好在那个时候赶到?”
紫芝笑而不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面精致小巧的瑞兽葡萄纹鎏金铜镜,镜面打磨得极为光滑,映着从门外照进来的阳光,泛出璀璨夺目的光亮。见众人都是一脸迷惑,她这才微笑着解释道:“当时我之所以一定要到帐外观刑,就是要借机用这铜镜映出阳光来,左右连晃三次,好让藏身在对面山丘上的俞队正得到消息,然后俞队正再点起狼烟向等候在河对岸的将军传信,救兵自然片刻即至。”
药子昂听得双眼放光,几乎忘了自己身上鞭伤的疼痛,啧啧称赞:“这样巧的法子,难为裴少监竟能想得出!”
李适却是心中暗笑:到底还是女子最爱惜自己的容颜,哪怕易钗而弁进入军伍,也是要随身带着面小铜镜时不时照一下的,这样的法子男人如何能想得出?见紫芝面上亦有疲倦之色,他便很善解人意地说:“裴少监今日也辛苦了,快回去歇一歇吧,用过晚饭后再到我帐中来一下,我有事要与大家商议。”
紫芝也觉得全身似乎都累得快要散了架,应了一声便回自己营帐中歇息去了,一觉睡到傍晚时分,匆匆吃了口饭,便又赶到雍王的中军大帐,听将领们唇枪舌剑争论接下来该如何排兵布阵。她平素最是机警有智谋,而现在却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好像被塞满了浆糊,昏昏沉沉,仿佛随时会睡过去一般。当天晚上她就发起高烧,想来是一路行军天寒地冻,身子早已有些吃不消,在陕州一安定下来病势便开始发作。
李适遣了军医来为她诊治,自己也亲自过来看过她一次,见她只是受了风寒,便也不甚担心,还体贴地吩咐其余将士不必过来探望,以免她病中还要女扮男装费心掩饰身份。紫芝索性借着生病偷几天懒,整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李琦一直留在营帐中照顾她,幸亏有他在,也幸亏别人都误会他们是那种关系,否则紫芝还真不知道雍王能派谁来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