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七年,四月十六。”
二郎看到容华的脸和嘴唇在瞬间都变得煞白,眼神之中猛然露出一种让人无法承受的悲伤和愤怒,与此同时, 他突然捏住了二郎的肩膀,虽然他很克制,并没有用力,也没有让二郎感觉到有任何的疼痛,但二郎却有一种自己的肩膀已经被容华给捏碎了的错觉。
他有些慌乱和无措地看着容华,过了一会儿,他又镇定了下来,从容华眼神之中读出了一个答案:容华不是他的父亲。
这一刻,同样的念头,在容华的脑海之中不停地回响。
二郎不是他的孩子。
辛沐倒是没有对他说谎,二郎真不是他的孩子,他自己早就偷偷地算过,若要是他的孩子,应当是在辛沐在小倌馆中喝醉的那一夜怀上的,那么孩子的生辰应当是在景泰七年的六月初。
他的生辰提前了一个多月,怀孕的日子再往前推一个多月,那岂不是和缪恩的……
容华顿时感觉那种刺骨的疼痛又蔓延至他的全身,他恨不得自己失忆把那些事情给忘了,可那件事情一直在他的记忆深处,他从来没有忘记,一旦被提起,嫉妒就会让他的心变得扭曲不堪。
他突然想起缪恩那张俊郎但是可恶的脸,仿佛和眼前这个孩子重合了。
而这个聪明的过分的孩子,显然读懂了他的意思,那孩子轻轻开口,用和辛沐如出一辙的神情道:“你不是我的父亲。”
容华的身子猛然一颤,双眼突然血红,二郎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好像容华下一秒就要将他一口给咬死。
害怕的情绪都还没有来得及占据二郎的心,他又看到了自己眼前那个鬓角花白的男人神情猛然变了,他比二郎还要惶恐,以至于他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之下,突然将二郎给抱住了。
二郎眨了眨眼,最后还是没动,乖乖地让容华抱着。
很久之后,容华才开口,声音有些发颤地道:“二郎,我做你的父亲好不好?我会对你们好……”
二郎认真思考了很久之后才说:“你和我爹,认识很久了?你从前可是有负于他?”
容华放开二郎,有些心虚地道:“是,我从前……非常对不起他。”
“哎,我就说,我爹他人很好的,从来不对人那样,你是唯一一个。”二郎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地说,“我也许……本应当有个哥哥姐姐,是吗?”
容华面露出挣扎的神色,半晌,他终于点了点头。
二郎继续叹气,容华便在心中想,这孩子若是再问,他便将当年的事情,全都告诉二郎。
可二郎仍旧只是叹气,长久的无言让容华的心都给吊了起来,在容华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二郎突然摇了摇头。
从前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但当所有的故事都摆在他的眼前,呼之欲出之时,他却犹豫了。
半晌,二郎抬起头,看着容华道:“罢了,我不想知道了。”
*
辛沐发觉这几日二郎实在是乖得过分,没有再多问关于容华的事情,也不再猜测容华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刚开始的时候,辛沐猜测是二郎有在私下偷偷和容华接触过,或许容华将那些事情都告诉了二郎。可没多久辛沐就推翻了这个猜测,因为他知道二郎的一直护着自己,这孩子若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必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崇拜容华。
当然辛沐也没有告诉二郎的打算,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辛沐自己都放下了,他并未打算在二郎的心里留下仇恨。
但对于二郎这几日的安静,辛沐还是有些在意,这日午膳之时,辛沐便突然开口,试探着问:“怎么这几日不打听关于你父亲的事情了?”
二郎眼睛一亮,道:“爹,你终于打算坦白了吗?你要跟我说吗?”
辛沐轻笑:“不说。”
二郎的脸顿时拉得老长,不满地道:“不说你逗我干什么?”
“没什么。”辛沐又笑了笑,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岔开话题聊到了别的事情上。
饭后,辛沐回房看书去了,二郎则恹恹地在后院挥着根树枝当剑玩,正在无聊之际,突然听到院墙之外传来了一声口哨响,二郎双手一顿,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
夏末的午后,容华骑着那匹被二郎赢了去的骏马,独自从越王府到了辛沐家。
不过他没有到正门,这两天他倒是死皮赖脸地来过几回,殷勤地给辛沐送了些辛沐爱吃的东西,但辛沐对他爱理不理,好几次险些是要发火。
于是今日容华便没有再去自讨没趣,他走到辛沐家后院的围墙下,将食指和大拇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过了不一会儿,他便听到院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个灵活的小家伙便爬上了墙,骑在墙头,看着容华说:“殿下,你、你样,我爹一会儿发现,会生气的。”
“你爹怎么会生你的气?他只会对我生气。”容华笑着说,而后将腰间挂着的一支短剑给抽了出来,那锃亮的剑锋明晃晃的,抽出时还有悠长的鸣叫,即使不用细看,也知道那是怎样一把好剑。
“哇,这是什么?”二郎身子往下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短剑。
容华道:“给你打的,你现在的身高,用这样的剑正合适。”
二郎骑在墙头,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之中。
关于容华和他爹过去的事情,二郎最终决定不去问,他想,那都是他们上一辈的事情了,都过去了,他知道了也不过是将他爹过去的伤疤再揭开一次。他不需要知道往事,他只需要知道,从前容华伤害过他爹,这就足够他与容华划清界限了。
他本是这样打算的,但他仍旧有些抵挡不住容华对他的各种诱-惑,他实在是喜欢这个人,忍不住想和他亲近,也忍不住想和他在一块儿玩闹。
二郎还在纠结之中,容华便拿着那柄短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凛冽的剑风擦着二郎的衣摆而过,准确地将树梢的一片叶割开了,半片树叶晃晃悠悠地落下,又被容华轻飘飘地给捏在指尖。
容华捏着那半片树叶道:“你不是想学剑吗?你出来,我来教你。”
“你等我!”二郎说完着急地说完这句话,而后就从墙头跳回了院内,容华等了不一会儿,二郎便从前门跑了出来,绕过弯到了后院,站在了容华的面前。
二郎大口喘着气,说:“我只给我爹说我出来玩了,别让他知道,我不想他不开心。”
容华有些失落,他倒希望辛沐能知道这段时间二郎经常和自己在一块儿。不过容华也没怎么表现出来,他对着二郎笑笑,伸出收道:“来吧,上马。”
二郎满脸兴奋,握住了容华的手。
*
二郎出门玩之后,辛沐便独自在家里学着做菜。从前四处奔波的时候,辛沐也从未有过没有归属感的不安,而现在只是在这里安家不久,辛沐居然产生了一种安定的感觉,他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了家。他只买个个奴婢每日准备饮食,而将这屋子打造成家的模样,都是他自己动手的,他对这里产生了越来越浓烈的依恋,甚至都无法想象自己从前那些浪迹天涯的日子,究竟是如何过的。
而若是真的要留在这里,必然就要面对和容华的关系,一想到此处,辛沐便就得头痛难耐,他现在完全陷入了一种让人焦头难额的困境。
他能感觉到二郎和容华的关系越来越好了,若是继续留在越州,辛沐总觉得容华会把二郎从自己的身边夺走,但若是真的离开,辛沐又担心容华会和从前一样极端。他又那样寻死觅活怎么办?这六年流的血,岂不都是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