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一出口,满屋的仙君们又像炸开了锅似的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妖界的前妖皇踏足仙界已经为仙界所不容,可偏生带他回来的是雍圣殿的小神君,这些年没捅什么幺蛾子,便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外有妖军压境,内有只疯魔的小虎崽在作祟,群情激奋之下,多少对雍圣殿的那位小神君有了些不满的微词。
天帝伸手按了按额角,再一次抬手止住了众仙的议论,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对错的时候,还请诸位暂且将这些无关紧要的放下,专注于眼前。诸位试想,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一直没出半点差错的前妖皇北胤会突然走火入魔?入魔的北胤先是大肆破坏了南海,又经妖界去往苍梧岛,这是不是想挑起仙界和雍圣殿的矛盾?是想提醒我们这个人是妖界的人,带他回来的是雍圣殿的小神君。众位方才的反应,正好证实了这一点。”
“可元戊的来信说他并非是成魔,而是变成了没意识的半兽,他又如何会有去妖界转一圈的这种意识?”一旁沉默的常合开了口,将问题引往了另一个方向。“也就是说,是有人操控着他,从最近的南海开始引起仙界的注意,再从妖界转一圈,让大家知道那是妖界的人,可最后为什么偏偏是苍梧岛?是因为凤族避世所以比较好对付,还是说……在引什么人过去?!”
最后一个不确定的话音落下,众人身上的一层寒意还没有灌到脚底,热风就通过被忽然掀开的账帘从身后灌了进来,生生打了个对流。
脸上还带着血迹的仙兵慌慌忙忙在地上跪下,禀报道:“陛下!前方仙哨来报,獠牙领着一队狼族亲信离开了妖界大营,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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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圆的落日贴着远处的地平线,天幕非但没有暗下来,反而变得通红一片,就像什么人不小心点了一把火烧着了天,赤红赤红的,连带着脚下的万里黄沙都变得十分烫脚,仿佛随时要化成火焰从地面蹿起。
但沙漠上的风却是阴冷阴冷的,带着一种极冷之地特有的凛冽,打在人脸上又干又疼,地上的沙被风卷起飘了几个旋儿又落下,又或是刮到脸上蹭出细小的红痕。
瑶夙一路追着北胤到了西边的荒漠,也不知追进了多远,忽然刮起了一阵冷冽的大风,黄沙席卷了整个天地,停下来以后,已经找不到他的踪影。
北胤留下的脚印和来时走过的脚印都被黄沙覆盖,四面八方望过去都是一片沙海,唯有那将落未落的红日还能指引方向。
此处灵力微弱,又无半点人烟,瑶夙只能下地行走以保存体力,突然发生些什么也好应对。
落日一点一点地没进黄沙里,年轻的神君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流沙上行进着,一不小心陷进了沙坑里,再挣扎着从沙坑里爬起来。
原本可以确定的方向随着日头西落彻底迷失了,满天的星星她也不会辩位置,只凭着直觉胡乱地走,苍茫的月色被她抛到了身后,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天幕与黄沙之间的虚空,以微妙的角度发生了扭曲。
瑶夙一路惦记着北胤,从南海到苍梧岛再到这大沙漠,连翳珀什么时候没跟上来都不知道,这会儿万里静得只剩下风的声音,才想起了那烦人的东西。
想起归想起,当下也没什么寻它的闲心。
在这种地方走得久了,渐渐了连时间观念也没有了,仿佛走过了几个春秋那么长,可天还没有亮,说明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时辰。
“哎呦!”
出着神的瑶夙一不留神又陷进了沙坑里,左脚埋过了半截小腿,卡得紧紧的,光靠身体的力量完全没法把脚拔出来。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在这空旷寂寥的大沙漠里,大概连鬼都听不见。
指尖有微弱的银光亮起,银色神力循着流沙口绕了几圈,恶犬似的紧紧咬着小腿的黄沙陡然卸了力,变作一滩散沙落进了无尽的沙漠里。
瑶夙弯腰脱下鞋子,将灌满了整只鞋的沙全都抖擞了出来,有气无力地重新踢踏上,才直起身来打算继续往前走。
就在她抬头的一刹,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不清地重叠了好几层,随后眼前的“景物”慢慢变得清晰,不是她走了几个时辰的没有边际的大沙漠,而是经过了风沙打磨的山岩,千姿百态、怪石嶙峋,大大小小的洞窟遍布在山岩上,这些山岩和黄沙堆砌而成的墙体,将整个空间围成了一座巨大的城——自然落成的、毫无生气的,沙城。
而她此时此刻,不知怎么的,就已经置身在这沙城之中,道路弯弯绕绕,像一座巨大的迷宫。
最可怕的是,方才她还用来松沙子的神力,此刻全然像被抽空了一般,半点没有留在身上——
“无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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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夙左右环顾了一圈,除了形状相似的巨大的风蚀蘑菇之外,四通八达的分岔路看起来也都一样,实在辨别不出来往哪里走才是正确的路。
背后有一阵凉风刮过,仿佛有一道黑影飞快的地闪了过去。
瑶夙转过身盯着那条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的岔道口,没敢贸然上前。
相传无人之境多远古未启智的凶兽,万一这么不赶巧碰上了,她可能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
正在她踯躅不前的这会儿功夫,眼角余光能瞥见的地方,又是一道影子飞快地掠过,这一回她看清了,那不是黑色的,而是红色的。
心里的那一层顾虑飞快地抛到了脑后,瑶夙撒开腿就往那红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每每在她快要没方向地追丢的时候,那影子就会适时地出现,飞快地一掠而过。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几次之后,瑶夙终于停了下来,任那人影怎么引导都不再挪动半步。
这里的月光,是诡异的淡紫色。
原来,不是还没到天亮的时辰,而是此处已经到了妖界境内。
“獠牙魔君,既然千方百计地把我引到这里来,你本尊不露个面,怕是失了待客之道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在写焉蓉跟着云修从一处丛林“无人之境”穿过的时候就提到了,任何人在这里都会失去灵力~
☆、第五十五章
瑶夙的一句话飘进了风里, 被掺杂其中的沙砾分割成了碎渣,散到了遥远的角落。
沙哑的笑声不知从哪个方向最先响起, 每一个石窟都回荡着这渗人的声音,层层叠叠起起伏伏,飘荡在这座空城的每一个角落。
瑶夙本就有些发凉的身子仿佛一瞬间冻上了一层冰霜, 就好像她现在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到了十八层地底,在光亮永远也找不到的冥界,身边回荡着的, 是无数个苍老的鬼魂一齐发出的阴恻恻的笑声。
山岩后、石窟里, 相继冒出一个又一个人头,大同小异的每一个分岔路口都转了几个人出来, 一双又一双眼睛泛着幽绿色的光,紧紧地盯在瑶夙身上。
安静的无人之城一下子出现了百十来号人,除了风声之外仍旧没有半分声响, 直到一声鸦叫沙哑地从半空中传来, 才像突然捅了乌鸦窝一般, 沙哑的叫声和扑棱翅膀的声音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来,上百只齐人大的鸦从暗处飞了出来,供攀在山岩和石窟上的人乘骑。
负着人的鸦群规规矩矩地在半空中保持着平衡, 不高不低,正好能保证瑶夙不管从哪个方向跑都是马上提溜回来。
最先叫的那只老鸦这时才慢腾腾地现了身,逆着紫色的月光,从天际缓缓而来, 宽厚的背上站着一个人,身形魁梧,颇有些英姿飒爽的味道。
这是头一遭,瑶夙后悔没有把翳珀随身带在身上。
不论仙妖神鬼,在远古无人之境都会莫名其妙地失去灵力,这种时候,她这种在地上靠两条腿跑的,就远远比不过有坐骑的。
鸦背上的獠牙用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扯着和他的长脸不大相称的微笑,对着她道:"许久不见,小神君别来无恙"
"确实许久不见。"瑶夙抬眼飞快地扫了左右的人,虚与委蛇地假笑道:"上一回见面的时候还和矢屿相互制衡,这会儿不但除去了多年的眼中钉,连整个羽族都归附魔君了,当真是可喜可贺。魔君想见我大可上雍圣殿走一趟,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雍圣殿可不是我等污秽之人去得的,我若不引小神君前来,怕是也见不着。"
"你承认得倒是干脆!"
瑶夙眼神一凛冷了话音。
堵在几个岔道口的妖兵忽然让开了路,每个通道口都走出来一个身着银盔的妖兵,手里拉着一根没有任何灵力的粗绳,绳子的另一端拴着红色的狼,仔细看会发现是用染料染出来的红色,和北胤那种烙在身上的红不一样,甚至还隐隐透着些染料未散完的味道。
足足有九匹狼。
瑶夙和挨个扫了一眼那些个不通人性的畜生,在它们泛着寒光的眼睛里看到了极其克制的杀意。
随后她的视线重新与獠牙迎合在一起,嗤笑一声,道:"这么多'替身',看来魔君是铁了心一定要把我引过来你就不怕万一被我识破了,或者我根本就不在乎他"
"没有那么多万一,你现在人已经在这里了。"
"就算我在这里,也未必会跟你走,大家都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打起来也不见得你们这些糙大汉能赢。你是想仗着人多把我拖回去,还是想把我砍死在这里"
"诶!小神君言重了,我獠牙虽然久经沙场,可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打打杀杀,能兵不血刃的,就不要动刀。"
他的嘴角噙着有些发僵的笑意,逆着月光看起来就像林子里的孤魂冤鬼,话音却粗犷沙哑,生生破坏了一副堪称闹鬼的画面。
瑶夙听出了他话音里的言外之意,轻轻地哼了一声。
原本规规矩矩坐在她前边的红毛狼像是被这不轻不重的声音逆着抚了一把毛似的,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冲着她龇着牙叫了一嗓子,一传二二传九,一声声的狼叫声此起彼伏——最后在低犷的虎啸声中,焉了下去。
虎啸……瑶夙身子僵了僵,木头人似的转过了半个身体。
在她身后十步远的地方,半兽人的北胤被关在一个大铁笼子里推了出来,身上的赤红色暗下了几分,像干涸的不新鲜的血液的颜色,黑色的衣袍破破烂烂地剩了下半段,要掉不掉地在身上耷拉着。
瑶夙的眼眶倏地红了,风吹得眼睛发疼,流不出眼泪,也说不出话来。
不过一日光景,他就从那个面容俊秀的青年变成了如今这不人不兽的怪物,换了是谁,是未必能坦然面对。
如果她没有去九重天宫,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她是不是正和往常一样,在又一个旭日东升的早晨,盼着北胤早日出关。
笼子里的"人"不知是受伤了,还是出于他百兽之王的本性,一直狰狞着面孔露出两排獠牙,嘴里发着低低的吼声。
瑶夙往前走了两步想要靠近,被他无差别地吼了一声,顿在原地,克制了许久才压制住想要上前唤醒他的冲动,发狠似的转过身,仰头看向獠牙。
"当年是你亲自领着我去带他走的,这会儿又用他引我来妖界,你不觉得这样的行径太可耻了吗?!"
"可耻"獠牙哈哈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句称心的褒奖似的,道:"不久前也有人这么说我,这会儿骨灰都凉了。"
那个骨灰都凉了的人,除了矢屿,应该没有别人了。
瑶夙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这个反应仿佛正是獠牙想看到的,那张板刻的长脸上总算出现了不那么虚假的笑容。
只见他抬手打了个响指,上头便飞来两只大黑鸦,站在鸦背上的妖兵同时甩出带长勾的绳索,勾住底下的大笼子提拉着晃晃悠悠地升了上去。
瑶夙不屑地哼了一声,见过骑虎的,见过乘鹰的,还是头一次见到把报丧乌鸦当坐骑的。
獠牙对她的不屑当做了取乐,眼神示意了一下落在她旁边的一只大鸦,道:“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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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仙界但凡能上场干架的仙君此时都已经到了往生海附近的仙妖结界处,剩下的基本是些老幼病残,以及灵力低微的仙童、仙娥。
九重天宫西华宫的灵缪仙君是个中例外,天边滚起一道又一道天雷的时候,此人正缩在西华宫的书案后,手里拿着一本运数册飞快地翻着。
灵缪仙君司职仙君运数,天上地下唯有他的运数册里详细记录了每一位仙君的运数,除了不能书写生死,他手里的一支执运笔可以任意添写福禄灾劫。
这是天帝临走前,交给他的重任。
仙妖大战不可能每个人都毫发无损地回来,是生是死,都是天命。
天命是变化莫测的,一个仙君在死前的一个时辰前,运数册上关于他往后的重重都会突然消失,但也有可能因为别人的命数交汇,改变这个人原本应当死亡的命数。
灵缪仙君能做的,大抵就是在一个人的命数消失的时候,从另一个人的命数上做补充,企图改写天命。
即便这是一件损福泽折修为的事。
闪电的冷光冷不防从半开的窗户里闪了进来,紧接着是一道巨大的轰鸣声在天际炸响,这样的动静远非区区一个平日里行云布雨的仙君能弄出来的,怕是来自九天之上的天雷。
灵缪仙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皱着眉凝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想起了当年兮扬上神来找自己替小神君起名的事。
整个三界怕是只有他一人知道,小神君的命格早早就注定和妖界牵扯深重,所以他给出了六个名字,每一个都带着一个“夙”字。
灵缪仙君重重叹了一声,重新执笔在运数册上写着什么,不时抬头遥望一眼,低低呢喃道:“到底是该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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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夙像一个来妖界做客的贵客,一路乘专骑到妖界王宫,被一群妖娆的女妖君拥着去沐浴洗漱,换上一身颇具妖界特色的妩媚开放的衣裙,最后被八人抬的大轿撵抬到宴厅。
宴厅是妖皇宴请妖界众妖君用的,此时的獠牙显然已经占了妖皇的座位,一众妖君在结界大门处和仙界对抗,偌大的宴厅冷冷清清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胆大包天地劫持瑶夙小神君的妖兵被从天而降的九天之雷追着劈焦了一半,獠牙骑的是只灵活的老鸦,左躲右闪避过了劈下来的雷,一出无人之境便施了法原地消失,是以这罪魁祸首此时得意毫发无损地坐在上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光是把她带回来就触动了九天雷劫,瑶夙估计着再怎么样,矢屿也不敢在她的饭菜里下堵,大喇喇地往席子上一坐,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随后评价道:“这酒差些味道,没有果酒甜,性子又不够烈,喝过就过了,很难叫人惦记这一口。”
“都说瑶夙小神君好酒,看来果然如此,倒是请小神君赐教,什么酒喝了值得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