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发丝落在了地上,瑶夙低头看了一眼,舔了舔有些干裂的上嘴唇,满不在乎地将乱了的发丝别至耳后,手指碰到眉梢处的时候有些发疼,浅淡的血迹沾在了指甲盖上。
她低低“嘁”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牢房倒是做得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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獠牙客气地请她当了一回倾诉"心事"的客人之后,便没有再对她客气。
到了她这个岁数的神仙都会吐纳调息,没有一日三餐的必要,也就果真没有人来送饭,连让她诓骗小狱卒开门的机会都没有。
日升月落了几轮都没有人来搭理她,也再没有什么动静从小天窗外传进来。
瑶夙心里想着事,手里便没法老实,不住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东西来,变着法地在这小屋子里折腾,折腾得除了累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时候,就捂着发痛的良心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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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有点长,梦见了许多和北胤在人间时候的事。
再醒来的时候,又到了漫长的夜晚。
明晃晃的圆月升得很高,坐在床上仰起头,正好可以从小天窗看见天边高悬的明月,皎洁的月光流水似的照了进来,比平日光亮了几分。
今晚月色不错,又那么几分中秋赏月的感觉——瑶夙这么想着,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又以可见的怪异角度僵在了那里,露出了一个将笑不笑的神情。
今晚的月光是白色的!
离开妖界太久,早已经忘了这一年一度的、不许普通女妖君参加的祀月节。
今夜的集市不知道会不会和当年一样热闹,可她现在也无暇寻思这些,静得几乎能听见月光流淌声的牢房里,有一股无形的气息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瑶夙抬手按在额角上揉了揉,手指抚过已经结了疤的眉梢处。
身后的门突然"咔哒"地响了一声,像是为了提醒她似的,前来提人的妖兵及至此时才发出了拖踏的脚步声。
“小神君。”
来人站在她身后,粗哑着嗓子开口。
瑶夙一挑眉头,拉出一张严肃的脸转过去看他,几天不曾开口说话,嗓子干得有些嘶哑。
“刀面妖君亲自来了,看来是准备送我上路了?”
“能成为獠牙魔君的刀下俎,这是小神君的荣幸。”刀面开口的时候脸部动作很大,牵动那条爬了半张脸的刀疤,显得整张脸都恐怖狰狞。
饶是在这种时候,瑶夙还是没忍住腹诽了一番,天底下有那个将死之人因为杀他的人是个有头有脸的而感到荣幸的。
刀面并不理会她的小心思,伸手化出了一个冰蓝色的盒子,盒子里亮起的一团暗紫色火焰,和刀面身上的妖力不一样。
瑶夙睨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小盒子上,冷声问道:“这是什么?让我服毒自杀?”
“神君的神力在我之上,我哪有本事让小神君自杀?说句实话,出了这间屋子,你要跑我们未必拦得住。”刀面的眼睛里有一道冷厉的光,手上已经将那小盒子打了开来,暗紫色的火焰跳动得更雀跃了一些,一股威压感瞬间蔓延至四周。“小神君为什么会束手就擒,你我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魔君他,不能允许一个俘虏在自己的掌控之外。”
刀面的说话功夫比他那张脸好上太多,拐弯抹角地,又能将那个意思明白清楚地说出来。
言下之意,是想封住她的神力,让她成为掌控之内的阶下囚。
瑶夙后退了一步,垂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背到了身后,缓缓凝起了银色的灵光,獠牙利用北胤让她束手就擒,又以胜利者的姿态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他的伟大阴谋,必定是没有放过她的打算,若是连神力都被封住了,那就当真是洗干净了脖子等死了。
刀面的视线不偏不倚地与她对视着,另一只抬起来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缕红色的毛发。
殷红的颜色像是黑暗的地狱里盛开的曼殊沙华,突兀得惊艳,又无声无息地把心头划上了一道血,滋出了血痕。
“魔君需要用他来牵领凶兽,暂时不会让他死的,可小神君你若是任意妄为做了些什么,这缕头发,就是他的遗物。”
“你们……”瑶夙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身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又缓缓松开,轻轻地着颤抖,将凝起的灵光都抖散了去。
如果她和北胤只能活一个人……
瑶夙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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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祀月节不同于以往,月光仍是当年那般明亮皎洁,可市集上几乎没有了人气,大门紧闭,稀稀疏疏亮着几户人家,连风吹过小巷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也许是因为在仙妖大战面前大家都无心过节,也许整个妖界都落进了獠牙手中,而他今晚有什么大事要做。
能丢下先祖传承了数十万年的传统不顾的,怕是也只有他一统三界的丰功伟业了。
瑶夙来往妖界两次,这倒是头一回被人绑着穿过无人的大街,押往闹市尽头的妖族祭台。
上一回还是她和北胤成亲的时候,阳光明媚,看热闹的人挤满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还有些年幼的孩子追在她的花轿撵后头,嘻嘻地唱着听不懂的童谣……
一百九十九级的石梯,刀面自然没有陪她爬石梯的闲心,招来一个羽族的妖兵提着她就往祭台上飞去。
四方高台上,三足大圆鼎内仍旧燃着熊熊的紫色妖火,仿佛过上个千万年也不会熄灭似的,祭台的正中间画上了一个复杂的法阵,泛着淡得看不清颜色的红光,在妖火的照耀下几乎看不见它的存在。
獠牙背着手站在一侧,一身黑紫色锦服比往日更正经了些。
刀面回头看了那妖兵一眼,妖兵重重点了一下头,去了捆缚在瑶夙身上的绳索,将她往中间的法阵推去。
法阵发出一声轰鸣响动,仿佛触碰了什么机关似的,原本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光变得强盛起来,一道红色光柱冲天而起,将她牢牢困在了法阵中央。
瑶夙拍打着化成了实质的光柱,心中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在这样皎洁美好的月色衬托下,显得越发地毛骨悚然。
妖界的紫月为妖族的修炼提供了大量灵力,就像往生海的仙力孕养四周群山那般。
獠牙抓她来妖界,是想吸噬她的神力。
仙界史籍记载,三万年前妖皇身死之后,天边的月亮变成了血红色,守护妖界王宫的结界自行吸噬了仙君和妖军的灵力用以强化结界保护王宫。
瑶夙停下了拍打的动作,抬起头静静地盯着獠牙的背影。
如果没猜错的话,当年妖界王宫的那一道结界,应该是利用了妖界的妖月铸成,而且不是平日里见到的紫月,是每年祀月节的这一轮明月。
獠牙在今天把她抓来了这里,一定是因为只有今晚,能从她身上取走神力。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不是故意拖更的o>_<o本来昨天就想熬个夜更新,结果累到直接睡了过去(>_<)
☆、第五十八章
沉闷的钟声在寂静的午夜时分响彻了整个妖界, 一下一下的,低沉而悠远, 像来自地底深处的索命的符咒。
仙妖结界的大门之下盘踞着数以千万计的仙妖二族,双方皆面露疲惫之色,僵持着不进不退。
自打三日前獠牙魔君和刀面妖君带着大半个鸦群离开了之后, 妖族的大势就被生生逆转了一个轮回,可即便被逼到了自家大门口,也没有一个妖兵私逃回妖界。
因为他们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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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婴帝君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像兮扬上神和白晔上神那般高洁地表面自己不插手三界的事,非但没有表面, 还明晃晃地站在仙界的阵营。
仙界有善战的俟人族, 有新帝元胥上神和常合上神,有不少如澜丰仙君那般实力高深的仙君, 再加上一个司有神职的扶婴帝君,妖族的妖兵简直就像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群龙无首, 一退再退, 直到后背抵上了妖界的结界大门。
起初妖兵们还十分骁勇地喊着"不能后退, 魔君会回来带领我们踏平仙界的",后来僵持之下,已经有胆小的妖兵开始打退堂鼓, 打算趁着没人发现自己偷偷溜回妖界,然后就发现了几百万的妖兵死死守了三天的结界大门,根本打不开。
消息飞快地在妖界大军里传开,不相信的将领亲自带人试图打开大门, 几次下来之后,终于所有人都面如菜色,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他们身后的生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死门把他们所有人都挡在了外面。
矢屿魔君死后,只有獠牙魔君一人掌握传送之门开启的方法,如今结界大门紧闭,仙界的百万大军将他们逼到了墙角,除了死战,已然没有了别的办法。
仙妖神魔有着比凡人亘长千万年的年岁,但并非不会生老病死,在死亡面前,谁也不比谁高高在上,妖兵妖君互相推攘着往后退,谁也不想第一个成为刀光冷刃下的亡魂。
虚空之上,一身妖冶的红色张扬霸道,身形纤瘦的女子光是这么站着,就有一股王者之气从周身蔓延开,带着无尽的神压,眼角一扫,睥睨万千仙妖。
元胥和常合一左一右站在扶婴身旁,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红色的光芒从扶婴帝君之间倾泻而出,浩渺磅礴,像九天落下的红色炽火,带着破空之势往仙妖结界大门而去。
随着一声剧烈的碰撞声,整个三界似乎都颤动了起来,恢宏的红色神力被妖界大门结结实实挡了下来,一阵又一阵热浪朝四周席卷而去,震伤了不少仙兵妖兵。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千百万众皆是仰着头望着结界大门的木鸡状。
扶婴帝君的神力绝不比獠牙魔君低,连她都不能将大门打开,只能说明獠牙魔君把结界大门封死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让这些在外面死战的妖兵活着回去。
虚空之上的三人面色愈加凝重,皱起的眉头竟莫名有了些相似。
“合我三人之力,再试一次。”常合望着那若隐若现的巨大结界,低低道了一句。
声音不大,飘飘渺渺散进了风中,可这不轻不重的话飘进了下方千万人的耳朵里就如同溺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承载着万千的希望。
元胥重重点了一下头,紧锁的眉头不见一丝松动。
三人同时在掌上凝起一道神力,轻盈流转的神力渐渐染了几分厚重感,变得如同实质一般,在虚空中愈发明亮,却又带着无尽的空茫,转眼间合而为一,变作了一道极薄却又极具威力的光刃,虚虚立在空中,就有雷霆万钧之势。
底下的一众仙妖下意识往两边退开,为这光刃让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以免伤及了自己。
这白色光刃不似扶婴帝君劈出的那道红色焰火,落下得无比平静,连风声都没有唤起,却仿佛一头沉睡已久突然觉醒的神兽,裹挟着无尽的威压,以摧枯拉朽之势落去——
结界大门轻轻震颤了一下,并未打开。
众仙妖脸上神色莫测,愁云一瞬间铺展开,又一瞬间消散了去,那撞击在结界大门上消散了不少的灵光重新凝聚了起来,比方才还要再强盛几分。
似乎想到了什么,众人齐齐仰转着头朝后上方看去,明月已经被乌云遮蔽,漆黑的夜幕下,兮扬上神和白晔上神立于虚空之上,浅色的光芒在身上流转,俨然是救世的神祇的模样。
天罗扇流溢着银色光芒,被兮扬虚虚握在手里,点点星光落下,点亮了夜晚的虚空。
“终于来了。”扶婴低低轻语一句,垂下了眼睑,手上动作却不停。
三道神力汇成的白光在被银色神力重新聚拢起来,在天罗扇和沧溟剑的指引下,变成了一柄白色巨剑,光芒直指白昼,照亮了整个夜空,带着毁天灭地的巨大威势,再次以朝着妖界大门击去。
随着一声巨响,大地剧烈地晃动起来,白光消散成白茫茫的一片,天地山海糊成了一片虚无,神力与妖力碰撞下产生的无边无际的威压感向下压去,带着远古的苍凉气息,沉沉的一片死寂。
在这威压和死寂中还能挺身而立的,唯有立于一众仙妖之上的三位上神,以及那两位,凌驾于三界众生之上的远古神祇。
厚重的白雾之中传出一声极细极清脆的响声,像瓷器猝然裂开了缝隙的声音,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终于在“锵”地一声脆响之后,破裂开来。
来自妖界的森寒的妖风吹散了漫天的白雾,大门洞开后的妖界像被扯下了幔帐的内间,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短暂的沉默之后,背抵妖界的妖兵们摇旗呐喊着冲进妖界,仙兵们紧随其后,虚空之上的扶婴三人相觑两眼,转头朝上方望去,却发现那里原本溢着光芒和神压的地方早已没有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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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界王城闹市尽头的祭台被一片光幕笼罩着,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结界,结界外站立着一群佝偻着腰身的半人半兽的混沌着神智的凶兽,街道上屋檐上林林总总,一眼望不到头;结界内零散站着四人——守着没什么用的石梯的刀面,像大将一样睥睨着底下兽兵的半兽人北胤,负手立于虚空之上的獠牙和被困在光柱里的瑶夙。
这光柱比妖界那些个牢房都要牢固,困在里面除了能原地转个圈,什么都干不了。
远处的巨大碎裂声清晰地传来,呐喊声和千百万大军震踏地面的声音一同响起,祭台下的妖兽越来越多,瑶夙的目光紧紧落在北胤身上,平生第一次从心底生起了恐惧感。
她不知道爹娘能不能应付獠牙,不知道仙界的兵将能不能与这些妖魔相抗,不知道此一役谁胜谁负,更不知道眼前的心上人,会如何……
獠牙独特的粗哑笑声突然从上方传来,那双眼睛静静地落在她身上,锐利而冰冷,不带半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