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代价是什么,曲华裳都一定不能死。她死了所有的努力就会打水漂,跟之前一模一样。而要保证一个人不死的最好方法……就是变得跟墨枫霜一样。
但并非所有人吃了仙桃之后都会变得长生不老跳脱出轮回,很久之前的事情墨枫霜没有详细说过,但曲华裳却可以自己想象,无数的人发疯之后在那棵神秘的神树跟前厮打啃咬,余下的则是满脸痛苦的摔在地上打滚儿。她在吞下桃子之前也想过,有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打败那个鬼面人,让自己不要冒险?曲华裳现在并非是孑然一身,她有很多的挂念和羁绊。她有白玉堂,有展昭,有徐长歌,有百花楼那么多的弟子,甚至还有一个太后娘娘和一个皇兄……自从来到了这里,她已经跟太多的人有了交集,命运的线也重重叠叠的把她锁死在了这个时代。
曲华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整整一晚上,最后她有些绝望的发现,这颗桃子她非吞不可。
想要打败鬼面人,阻止混元长生丹继续存留在世上,就只有变得跟鬼面人一样。就像曾经的墨枫霜——如果不是为了救道长而放弃了自己长生的能力,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奈何的了不死不灭的墨枫霜。鬼面人虽然没有达到墨枫霜的程度,但也比寇岛那些遗民要强许多,曲华裳现在还是普通人,自然不会是对手。
最后,曲华裳还是眼睛一闭,一口一口的咬着酸涩的桃子吃了下去,连桃核都一起吃了个干干净净。果肉顺着喉咙慢慢滑下,曲华裳渐渐觉得自己的腹部开始烧起来。
不能死。从吃下第一口,这就是坚定的信念。不管怎么样都要撑过去,一定不能死,现在死了一切就都白费了。第一晚的疼痛并没有预想之中的激烈,除了心脏有轻微抽痛的感觉,曲华裳一切都正常。第二天大家就启程离开了藏剑山庄,然后兵分两路。
第二天夜幕降临之后,曲华裳觉得自己该庆幸,其他人都跟着展昭回了开封府,只有她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就不会有人发现她疼的难受。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之中,每当夜幕降临,疼痛都会如期而至,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的程度越来越剧烈,昨晚在他们进山之前达到了顶峰——曲华裳几乎一晚都没有休息,第二天出现的时候不仅脸色泛白还带了大大的黑眼圈。白玉堂盯着曲华裳看了半天,最后直接把人拉上了自己的马背抱着她走,让她在自己怀里面靠着多休息一会儿。
离经易道的温润气劲在经脉之中流转了一个大周天之后,疼痛的程度逐渐减轻,最后渐渐平静下来。六个时辰之内两次经历这种疼痛的折磨,饶是曲华裳意志力坚强也有点儿撑不住了。她睁开眼睛,窗外还是一片灰濛濛的天,只知道尚未入夜。随便抓过外袍把汗涔涔的额头抹了一下,曲华裳本想下床喝点儿水的,但是双腿软得动不了,最后干脆直接放弃了,一掀被子翻身睡去了。
这一觉昏天暗地也不知睡到了何时,只是等曲华裳醒过来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桌子上点着一蓬温暖的烛火,那烛火是如此的微弱,只略微照亮了白玉堂支着脸颊闭眼休息的身影。曲华裳揉了揉眼睛,浑身酸疼的难受,她支着手臂把自己撑起来,刚要下床,白玉堂倏然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在黑暗的屋子之中静静的对视,曲华裳隐在暗处,白玉堂坐在灯下。看了一会儿之后,白玉堂把扣在桌子上的茶杯翻过来,给曲华裳满上了一杯尚在冒着热气的茶水,然后端起来走到床边递到她的唇边:“刚醒了口渴,把水喝了。”
“玉堂?”曲华裳微微一怔。
白玉堂并不回答,他直接一手轻轻掐住曲华裳的下巴往上抬起,另一只手拿着茶杯凑到她唇边,慢慢往里灌。
曲华裳就这白玉堂给她摆的姿势乖乖的喝完了一杯水,然后抱着被子爬了起来:“玉堂……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他们已经吃完饭了,唐六叫厨房给你留了一份,我去拿来。”白玉堂抬手帮曲华裳抹掉唇角留下的水渍,拍了拍她的头,转身把茶杯放在了桌角,推门出去了。
曲华裳拥被坐在床上,看着白玉堂离开的背影,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桌角那如豆大小的烛苗不停的跳跃着,周围的一切模糊的仿佛一张泼了墨的白纸,无数的色彩在纸上舞动氤氲……曲华裳感觉眼前越来越乱,她有点晕。
没有眼睛逐渐看不清楚而产生的惊慌感,没有色彩飞舞让世界变得光怪陆离的恐惧感。曲华裳就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待着,仿佛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等到白玉堂拎着食盒重新推门而入的时候,曲华裳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抹突兀的白色。她微微怔了一下,接着就明白了肯定是白玉堂回来了。刚想说点什么掩盖自己暂时失去视力这件事情,曲华裳就发现世界在自己眼中又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之前无序的飞舞的色彩好像找到了某种规律进行了重新组合,渐渐排列成了正常的图形。像是有人拿着一只沾饱了墨水的细毛笔进行了细致的勾边,一个完完整整的英俊潇洒的白玉堂在视线之中被勾勒了出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姿态。
“怎么了?”白玉堂奇怪的问道。他把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后把菜端出来放在桌子上一一摆好之后,抬起头看到曲华裳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而且她的双眼之中好像泛着浅淡的红色光芒,一闪就过去了。
“没……什么。”曲华裳摇摇头,她垂下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心,脉络清晰可见。她试着伸曲又舒展自己的手掌,来回几下之后,把手掌高举到眼前仰着脖子看了看,然后又转头去打量这间屋子里面的一切。
最后曲华裳的目光落在了窗外。窗户被白玉堂打开了小小的一道缝隙用来通风,月光偷偷洒落进来,在地上顺着窗缝的细影碎成一条直线。借着不是很明亮的月光,曲华裳看见了外面时不时飞舞而过的细碎的雪花和远处错落有致的青山一角。
白玉堂饶有兴致的抱着胳膊看曲华裳先是四处东张西望,然后明亮的瞳孔之中闪过一丝惊讶的情绪。他走到床前,把手按在了曲华裳的肩膀上问道:“没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很惊讶啊?”
白玉堂一边说,一边挑起了眉毛。
“只是看东西清楚了许多,觉得有点儿奇怪……”曲华裳揉揉自己的眼睛,往前靠进了白玉堂的怀里面,“可能是这几天我都在玩没有看书的原因吧……”
“先吃饭。”白玉堂弯下腰,把曲华裳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然后抱着她坐在了桌子前面。对着满满一小桌子丰盛精美的川菜,曲华裳馋的直流口水。之前对抗疼痛消耗了她很多的体力,现在看到这些菜肴,曲华裳恨不得连着盘子一起吞掉算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辣,不能吃我就让厨房……”面对着麻婆豆腐上淋着的厚厚一层红辣椒,白玉堂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刚说了个开口,曲华裳就赶紧点头:“能吃能吃能吃!不用还了就这个!”然后她拿起筷子,用一种姿态优雅、但是快的令人咂舌的速度开始席卷餐桌。
说来也奇怪,曲华裳一朵风雅飘逸的高岭之花,平时喜欢吃的不是精致漂亮的清食小点,反而是油盐很重的川菜,尤其是辣椒,简直是无辣不欢。
白玉堂一只手搂住曲华裳的腰防止她从自己身上掉下去,一只手拄着侧脸看曲华裳快乐的吃饭,嘴角不自觉的挑起了一抹微笑。
屋中安静下来,再加上桌角一点暖黄色微醺的烛光,竟然有一种平淡的幸福感在慢慢流淌。
吃完饭之后,白玉堂拿出手帕给曲华裳抹了抹嘴角,又把人抱回了床上。曲华裳吃饱之后有多余的精力关注额外的事物了,这才发现自己就像个孩子一样被白玉堂连着杯子抱来抱去的。原本想开口拒绝,但是总觉得如果拒绝了说不定两个人就要进行更深一层的交流谈判了,于是曲华裳机智的闭上了嘴巴。
把人重新放回床上,白玉堂在床边坐下,拍了拍曲华裳的头之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曲华裳抬眼看了看白玉堂,知道他在探查自己的脉搏。离经易道的心法除了能让万花谷绝学太素九针发挥更深一层的功效之外,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不停的温养身体,加上混元内功原本就有调和阴阳平衡的功能,所以离经易道的心法用来养伤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经过了离经易道一下午的温养,曲华裳之前因为心脏疼痛而受损的心脉现在已无大碍,白玉堂又不是医学高手,肯定把不出来的。
果然,把完脉之后,白玉堂没有多说什么,他把曲华裳的手放回被子之中,掖好被角,拍拍她的头,嘱咐她早点休息,就把剩下的饭菜和空盘子都装回了食盒之中,带着食盒离开了。
直到白玉堂走了之后,曲华裳才深深的松了一口气。直觉告诉她,白玉堂已经看出了什么,但是他没有提起,曲华裳也就装作不知道了。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曲华裳有必须要吃掉仙桃的理由,但是她因此承受的风险和结果肯定是白玉堂不愿意看到的。曲华裳没有把握说服白玉堂,干脆就让他不知道好了。
只要自己努力的活下去,活的好好的,就没什么事儿了。曲华裳安慰自己。她下意识的不去想一个问题,如果她真的变得和墨枫霜一样——长生不老,不死不灭,这个秘密总有一天是会被曝光的,到时候该怎么办呢?她是离开白玉堂,从此之后只能远远的看着他,看他娶妻生子过完短暂的一辈子,而自己继续孤独的存活在这个世界之上,还是继续跟白玉堂在一起,陪着他过完短暂的一声,看着他逐渐老去死去,而自己继续孤独的存活在这个世界之上呢?
不管哪个问题最后的结果都是悲惨的……曲华裳拒绝去想。
不过,曲华裳知道,是时候正视自己逐渐变化的身体了。
☆、第120章 【百二零】推测
当午夜时分,疼痛没有如期而至的时候,曲华裳就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至于接下来的疼痛是就此消失了,还是会像今天一样在下午出现,那就需要明天才能知道了。
就好像是一件事情有多个阶段,算上开始并没有发疯,以及今天疼痛时间的提前,曲华裳已经顺利的度过了第二个阶段。第一阶段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而第二阶段结束的时候,除了小伤口可以在短时间内愈合之外,曲华裳还发现自己的视力变得比以前更加好了——甚至好的超过了常人的范畴。
曲华裳是大夫,平时也很注意保养,再加上之前谷中有些天工一脉的弟子因为常年蹲在屋子里面研究机关从而导致视力下降减弱,为此药王孙思邈专门创建了一套保养眼睛的办法教授于门下弟子们。所以曲华裳原本的视力就很好。但是跟现在的视力相比……那真是完全不够看的。
现在曲华裳的眼睛能完全看清楚黑暗之中发生的一切,不仅如此,远处的事物她也能看的很清楚。从她所在的客房窗户朝外看去,曲华裳能够清清楚楚的勾勒出每一座山的轮廓和走向。
这是度过了第二阶段所给予的馈赠吗……曲华裳抚摸着自己的眼角,慢慢闭上的双眼。她真的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相反她觉得越来越恐惧了。真的不知道,当所有的阶段都度过,那颗小小的桃子发挥了全部的功效的时候,自己是否也会变成,跟墨枫霜一样的……怪物呢?
曲华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睡觉了。
第二天,曲华裳起的很早。昨天半夜的时候,原本已经停止的雪花又纷纷扬扬的开始下了起来。等到早晨曲华裳推开门走进院子的时候,地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深处可没过脚踝。几个唐门弟子正在院中扫雪,看见曲华裳出来了,纷纷跟她打招呼。
“曲姑娘起的这么早啊!”昨天在唐家集门口接到唐君泽的那个唐门小哥凑了过来,跟曲华裳说笑。小哥名叫唐铭,今年只有十七岁,性格蛮活泼的,跟唐君泽简直如出一辙。他肩扛着大扫把,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后脑谁,嘿嘿的笑着:“还是我们扫雪的动静太大,打扰到姑娘了?”
曲华裳觉得唐门小哥挺好玩的,就把院子里面落满了雪花的石椅打扫收拾了一下,坐下来跟他聊天:“没有啊,我很早就醒了,听到你们打雪仗的声音,觉得很好玩,就出来看看了,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哪里能叫客人帮忙呢!”唐铭赶忙摇摇头,“我听少主说曲姑娘昨晚没有出去吃饭,是生病了吗?要不进去歇着?外面太冷了。”
“我真的没事儿。”曲华裳赶忙摇摇头,有一种窘迫的感觉,没想到自己睡过了没出去吃饭这么一件小事儿都传遍了唐家堡……唐君泽你真是太八卦了……
“那个,曲姑娘,听说你是最好的大夫……”唐铭磨磨蹭蹭的在曲华裳身边没话找话,其他扫院子的唐门弟子们也都有意无意的往这边偷瞥。曲华裳心中觉得奇怪,但是并没有点出来,而是想看看,唐铭到底想做什么。果然,他扭捏了半天之后,终于开口了,问出来的却是一个让人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题:“所以我想请你帮我看看……我有个毛病,就是……就是……就是有点恐高……这个能不能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