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光冷然,不带感情的视线穿透她藏於华服下的躯体,将她钉在原地,无所遁形。
恶人不会为作过的恶愧疚,他们只会后悔做得不够完美,招至失败。
所以痛陈他们造成的伤害,没有意义,自取其辱。
但我们可以告诉他,他作恶时犯下了什么破绽,羞辱他,打击他。
“他抢走了朕那么多东西,总该还朕一次的。”
“朕想,以你的性子,该恨过朕的颜贵妃迷惑礼亲王。礼亲王确实遇人不淑,却与贵妃无关,她能影响他什么呢?就算真让他成事了,她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女人,”皇上笑意微妙:“哪里及得上母后,统领六宫,纵他作恶,宠出了一个废物。”
……
皇帝走后,沈太后坐在正厅里,失魂落魄,不听任何劝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苦太苦了,原以为十年已经将失败消化,谁晓得它是沉在河底无法消解的化学物质,和淤泥搅合在一起,变成了黑漆漆散发着恶臭的一团。今日被皇上翻出来亮於面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一一皇上的宽厚,让她几乎忘记自己曾经对这个人做过什么。
她的脸很亮,脸颊雪白,嘴唇红艳,可即便如此,那股灰败的死气还是穿透了浓重的妆容,看得宫人心底发凉:“皇上说得不错,是哀家没教好渊儿,怨不得他不想见我。”
但那可是她放在心尖上,怕摔着化了的儿子啊。
他央求她,闹脾气,哭着说不能让父皇知道他杀死了二弟的宠物。
他是她的儿子,是未来的国君,他想要的女人,就是有违人伦道德,她怎么忍心拒绝?一次次的不忍心,将他推落悬崖。
痛哭声响彻平乐宫。
其实她不必太介怀一一礼亲王不点名想见她,只不过是把这事儿忘了而已。他记挂着那些不喜欢他,厌憎他的人,而母后予取予求的爱,则早已习惯,毋须再见。
离开了平乐宫,皇上心情正好,想与谁分享,就兴冲冲地摆驾长乐宫。
温美人也在,他这时见谁都是顺眼的,既然她也知释内情,便允她留下,三人同坐一桌,倒是找到了几分伙伴的感觉,他语调松快:“若是容妙真也在就更好了。”
二人不熟悉他的好友,他便直接说了全名。
颜欢欢失笑:“皇上真乃奇人,哪有让外臣与宫妃同坐一席说话的道理。”
“朕就是道理,何需介意他人如何看朕?”
有些更忌讳的皇帝,便是宫妃病重,也见不到太医,只让些稍为学习过医术的‘女医’来,医术听天由命,何况是与外臣见面。但皇上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男人,他笑言:“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像他了。
虽然他确实不计较小节一一越是和他私人感受有关的,他就越不在乎,彷佛他亲自划了个圈,将自己甩到九宵云外,但这么‘不合规矩’的事,怎会由他说出来呢?
她扬眉端详他,得出了结论:“看来,皇上不虚此行。”
说的自然是平乐宫的事。
皇上轻咳一声,原本在旁边当隐形人的随井会意地上前一步,绘声绘形地将事情陈述一遍一一由第三者来说,比较好懂,方便吹牛逼。随井也很懂事,将皇上描述得那叫一个威武,就差虎躯一震就将沈太后吓得屁滚尿流。形容虽然夸张,但对话内容他则不敢加油添醋,如实叙述,两人可算听明白了。
“不错,”颜欢欢夸道:“看来皇上已经无师自通了打人先打脸,骂人必揭短的要诀了!”
他赧然:“朕是头一回说人说得这般恶毒。”
“……恶毒?这也叫恶毒?”
颜欢欢转头看向温美人:“令仪,你听着觉得恶毒吗?”
“哪能,这不算恶毒,和贵妃姐姐不能比!”
“我也这么觉得!”
在二人口中,说得‘恶毒’都像是是褒义了。
温美人对贵妃姐姐更是闭眼吹:“要说恶毒,婢妾犹记当年刘贵人称你作姐姐,暗嘲你家世不过尔尔,贵妃姐姐冷哼一声,让她回去仔细照照镜子,回想一下爹娘模样,哪生得出她这般美貌的姐姐,末了还问她,是不是小时候摔坏了脸和脑子,那才叫揭短呢!”
她不是针对谁,而是在座各位,都没她漂亮。
颜欢欢谦虚道:“我只是烦她们动不动就姐妹相称,这种人也配做我姐妹!本来相安无事,我也不去招惹她们,混混日子就是,非要对着我说话阴阳怪气的,搞那点见不得人的棉里藏针,我一根大棒就捶她脸上!”
两人就在皇上面前商议起怎么宫斗来了。
他又真的给予来自统治者的建议:“光说有何用?不痛不痒,你惩治一下她们,长记性了,下次才安份,也省得总来烦朕。”
宫妃的存在,除了开枝散叶,剩下的作用便是为皇帝分忧,选秀时统一衣饰,禁止窥探帝踪,不得怨望,就知道进宫这件事,与爱情无关,只不过比入宫为杂役高贵舒适而已。
“都消停了,现在后宫很平淡,大家都跟养老似的,”温美人替皇上更新一下后宫情报:“许是因为皇上一直留在长乐宫,铁了心独宠我贵妃姐姐一人,大家都习惯了吧。”
意外地,颜欢欢没有厚颜承认,反将话题转回正事:“都扯远了,说起些无关要紧的事……”她唇角溢出略有得色的笑意,只出现了一瞬,便飞快地将其掩盖下去:“皇上初次出征,说得不错了,平日让他多说一个字也难,今日骂人如申论,将她老底揭了个底朝天,感觉如何?”
她是真的了解他。
皇上稍加思索,坦然承认:“痛快。”
“痛快便好!你要是想让她变得很惨,拉下去用刑就是,厌恶一个人,说个痛快。像皇上你这样的身份,是为着自己高兴,不是为了惩罚他人。”
颜欢欢盈着笑意,双眼闪闪发亮地观察他的眉目,总觉得比以往松快明朗许多,这样的变化,使她心潮柔软,真心替他高兴:“皇上太宽厚了,为国君自是好的,但却苛待了自己,像这次直抒胸臆,岂不更好?不过我还以为皇上会去找步太后。”
“母后?”皇上恍然,摇头:“那点事算得了什么!要不是她纵容礼亲王,怎会有东华宫那一出,险些救不回来,十年抵了这罪,若当初你真没了,要受孤寂之苦的就是朕了。”
他最牵挂的,依然是她,也只有她。
针对他伤害他都无关要紧,活该,两者身份就是天然的矛盾。
但他容不得她受伤,关於她的事,他的冷静克己,统共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是跟他惯常作风相悸,就犯起难来。她之前有心让他多为自己设想,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也是为了她。
颜欢欢心软了大片,好笑好气的睨着他,他没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讨喜话,犹自认真解释着。
片刻,他被盯得脸颊都要烧出个洞来了,才顿住,往脸上一抹,也未察觉异样:“颜欢?”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