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托着霖哥儿的脑袋小心把他放进薛嘉萝的怀里,把薛嘉萝的手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说:“您可以抱着他转几圈,哄一哄他,说不定小少爷是想念夫人了。”
小孩软绵绵的仿佛没有骨头,抱在怀里还是有点分量的,小手小脚不断挣扎舞动,但薛嘉萝抱得很稳。
她低着头,有些忧愁地问:“你为什么哭?能不能不哭了?”
霖哥儿哭累了,声音不再铿锵有力,变成了受了天大委屈般的哼哼唧唧。
奶娘惊喜道:“小少爷果然是想母亲了!”
薛嘉萝隐约听明白小孩不哭是因为她的功劳,忍不住笑了,但一看怀里小孩该流的眼泪还在流,又觉得自己一个人笑很不好意思,她悄悄说:“我不笑了,你也别哭,好不好?”
霖哥儿小小的脸蛋贴在她胸前,眼睛睁开一条缝,黑亮的眼睛看着抱着他的人,鼻子一抽一抽的。
薛太太匆匆进来,看见周君泽站在台阶下一愣:“给殿下请安。”
周君泽没有要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站在太阳下,只说:“嗯,进去吧,阿萝在里面。”
薛太太的确听见小孩微弱的抽泣声,顾不得许多,连忙进门了。
她看见薛嘉萝抱着霖哥儿四处走动出了一身冷汗;“别动!”
薛嘉萝被她吓了一跳,正巧怀里的霖哥儿腿踢了一下,差点脱了手。
薛太太呼吸都停了,直到把孩子接过来抱在自己怀里才狠狠松了一口气,转头训斥奶娘:“怎么跟你说的!孩子都抱不好吗?!”
奶娘怯怯不敢应声,薛太太又扬声道:“白竹!”
在薛嘉萝屋子外间午睡的丫鬟被人叫醒,一脸惺忪过来,看见薛嘉萝没穿鞋站在这里,立刻跪下了:“奴婢错了,太太饶命!”
“我不在,你们都是这样干活的?要你们有什么用!”
薛嘉萝呆呆站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让她抱,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又有人哭了。
薛嘉萝直到晚上都惶惶不安,非常沉默,情绪也很低落,薛太太以为是不许她出门让她不高兴了,又用孩子的玩具来哄她。
薛嘉萝看着床上摆的玩意儿一个都没有拿起来,薛太太摸着她头发,从自己脖子上取下玉坠给她看。
“你还记得吗,你以前跟我一起睡,总要摸着它才能睡着的。阿娘带了十七年了,现在给你好不好?”薛太太把小狗模样的玉坠系在薛嘉萝脖子上,“是你出生那年,阿娘在庙里求来的,阿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跟你分开就自己戴了,没想到……”她笑了笑,“以后自己戴着保平安吧。”
玉坠色泽温润,带着体温贴在她胸前,薛嘉萝摸了摸,抬头看她。
“高兴了吗?快睡吧。”
薛太太走后薛嘉萝反复摩挲着玉坠,却仍然没有要睡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窗子被敲响了。
“是我。”窗子被推开,外面站着周君泽,他怀里抱着睡熟的霖哥儿,“还想抱抱他吗?”
薛嘉萝坐起来,咬着手指非常犹豫,周君泽把小被子掀起来一些给她看:“看,他眼睛闭着,没有哭。”
不知道哪一个字吸引了薛嘉萝,她掀起被子下了床,先是在离周君泽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观望了一阵,周君泽把霖哥儿往出一递:“睡着了,我们说话小点声。”
薛嘉萝立即靠近窗边把霖哥儿抱住了。
周君泽的手指拂过她的手背,在虚无中轻轻握住。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能写到这个时候
☆、满月(一)
周君泽并不会抱小孩, 只抱了刚才一会就胳膊发僵。孩子被薛嘉萝接过去后他一下放松了,胳膊悄悄背在身后活动了一下。
霖哥儿妥帖地依偎在薛嘉萝怀里, 秀气的小嘴抿得紧紧的,睡脸安然恬静。薛嘉萝看着他不住地笑, 声音小小的嘀咕着,周君泽一句也听不清。
薛嘉萝抱了一会胳膊困了,坐在窗边塌上, 把霖哥儿换了个方向,继续低头看,似乎能看到天荒地老。
周君泽轻声问:“我给他起名叫周烨霖, 你觉得好听吗?”
薛嘉萝后背一僵, 似乎才想起窗外还有这么一个人,十分戒备地不肯回头。
“上水下木, 是我的‘泽’与你的‘萝’,我觉得是个好名字。”周君泽自顾自地说,“你觉得他长得像谁?”
薛嘉萝虽然还心存戒备,但也忍不住低头看了看霖哥儿的脸。
“你看, 他眼睛和嘴是不是像你?”
薛嘉萝迟疑道:“……像……我?”
她终于说话了,周君泽声音更轻柔:“你的孩子, 自然像你。”
“我的?”薛嘉萝回头, 紧紧盯着他,想再听一遍,“我的吗?”
“是你的,属于你的孩子。”
薛嘉萝重复着:“我的孩子……”她慢慢笑起来, 眼睛弯弯的,月光下有泪水闪动,“我的……”
她混沌的记忆并不是完全的空白,她记得肚子如何一天天鼓起来,自己如何不肯脱衣服怕被人看见,记得行动不便时的艰难,记得被肚子里翻动惊醒的夜晚,更记得痛得快要失去意识时耳边响起的哭泣声。
这段时间她一直非常疑惑,明明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为什么不让她抱,只看一眼就又消失,是不是与她无关。
现在,她终于肯定了,就算心肝不跟她一起睡,不让她抱,也是她的心肝。
薛嘉萝把脸贴在霖哥儿的小脸上,喃喃自语:“我的,不是别人的……”
薛嘉萝出月子的前几天,周君泽夜夜等薛太太走后把霖哥儿抱来,开始只在窗外等着,最后几天甚至能从房门进来了。
薛嘉萝虽然对他不爱说话,眼神躲闪,他稍微逼急了就无视他,但总算是没有尖叫发抖那些过激反应了。
每当周君泽要靠近,她怀里抱着霖哥儿不好躲开,就会很可怜地缩着肩膀,紧紧护着怀里的霖哥儿。
“别怕,我不动你。”周君泽把小被子的一角包好,“被子都掉了。”说完又退回了原处。
如此反复后,他觉得应该是时候了。
霖哥儿满月那天,薛嘉萝终于摘了头上莫名其妙的帽子,进浴房彻彻底底洗了一遍,刚洗完就嚷嚷着要找霖哥儿。
薛太太在她身后为她擦干头发,说:“霖哥儿刚吃完奶睡了,等他醒了再抱给你好不好?”
“我很轻很轻。”薛嘉萝哀求,“不会吵他。”
薛太太把薛嘉萝湿发盘起来,转开话题:“你大哥来了,正等你呢,等不到阿萝,阿兄会伤心的。”
薛嘉萝很失望,但她知道不能让阿兄伤心,只好闷闷不乐地点点头。
薛嘉琦在家中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又被薛清关在薛府里一个月不许出门。霖哥儿满月了,他也要离京去北方宁州上任,这才被放出来。
他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当初做错了,错的是把阿萝送人的父亲,是暴虐荒唐的熙王,是他们打乱了阿萝的生活,让她的处境天翻地覆。
薛嘉芫说,让阿萝去过自己的生活,有可能吗?
她那样的人,过的是好是坏完全依靠身边人对她是不是真心,如果不是血脉至亲,谁会无底线的包容疼爱她一辈子?更不要说他们把阿萝交给了熙王,那个恶名在外、提起来人人都怕的恶霸。
他昏昏沉沉地骑马,下马,从院门口进去。
他想不通,一点都想不通,想了一个月还是想不通。
阿姐从霖哥儿的房间里出来,笑着招呼他,问他要不要看一眼外甥,说没见过长得那么漂亮招人喜欢的婴儿。
他充耳不闻,埋头进了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