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半刻钟,老大夫才收手,意示身边的瑞珠可以将帕子揭了,然后拿过纸笔,极认真的写出一张方子来,其间一字不语。
这让檀婉清心下有些忐忑,古代生孕她可是头一次,自己的体质更是门清,对古时女人来说孩子要生时是一趟鬼门关,可对她来说,怀了孕就已经是一只脚踏进关口里了,说不得生的时候就直接要了命。
待老大夫写完方子,她便忍不住出声询问:“卢老先生,我的脉象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老大夫听罢躬了躬身道:“吃了两副药,姑娘身体已无大碍,只是仍有些心血不足、心神失养,平日要多注意少些忧虑烦思,配着药慢慢调养便好。
心血不足,心神失养?就只这些?檀婉听罢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她的身子底实虚要比旁人清楚的很,岂止是心血不足,精神萎靡这点小病症,犹豫了下,想到腹中胎儿,最后还是轻声出口问道:“卢老先生也不必瞒着我,我身体有天生的赢虚之症,只不知是否有治?”她的体质遗传自母亲,先天根基有亏损,想要孕育胎儿难上加难,就是连胎恐怕都难以坐上,所以,这一次竟然怀胎,完全出乎她预料。
后天的损伤,若先天根基完好仍可调养恢复如初,可若先天根基亏损,后天便是再休养也是难以补足的。而孕育子嗣又是件极其耗损身体元气之事,她这两日甚至在想,是否要留下它,若是生下来与自己一样的体质,受一样的苦,她会不会哭着埋怨自己。
“姑娘多虑了,虽然先天有些气血亏损,但亦不大,怀胎时多多调养也可补足,绝不是什么先天赢虚之症。”
“这……”檀婉清听罢,顿了一下,倒想让他再好生的看看脉象,可是这般又好似信不过他了,这么一犹豫,那老大夫便拿着方子下去抓药去了。
檀婉清本是倚在床边,此时却是坐了起来,想了想,唤来送人出门的瑞珠,让她去寻一开始给她诊脉的郎中来。
那郎中就住在楼下,来的极快,虽然不是什么正途出身的赤脚郎中,可看过的病症实例经验不在少数,而檀婉清急切想再度确认一下。
赤脚郎中看了左手换右手十分的小心谨慎,反复许久才起身确定身体虽亏损些,但不是什么赢虚之症,日后只要好好调养,应该是无什么大碍的。
离开的时候,檀婉清难掩面上的喜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年府里布多了继母的眼线,那些诊脉的御医与名医虽然话出口前留一半,没有直接说出来,可哪一个诊脉时,没有面露惊疑神色,目光中的怜悯就算隔着多层纱帘,也能感觉得到。
“瑞珠,这里可还有大夫?”
“还有一位姓何的大夫,来时露了下脸,就一直在楼下给小姐煎药。小姐你怎么啦?刚才大夫不是说没事吗?”见到小姐一时激动脸上晕出丝红晕,瑞珠觉得不对劲。
“你让他过来,替我看看脉象。”
“可是……”
檀婉清摆摆手:“让你去便去,哪那么多可是!”
“好吧……”既然小姐这样说的话。
檀婉清也顾不上刚才那位老先生是否觉她无礼,急急让瑞珠寻了人来。
何医师年纪比刚才的卢老先生尚轻些,来到这里后,一直给卢大夫打下手,可见卢老先生德高望重,其它人也不愿意抢其风头,也足以见何医师心性是极不错的。
何大夫也是个心性谨慎之人,诊起脉来更显的小心冀冀,时间也更久些,最后收了帕子,才细细道出:“我断脉姑娘是有些先天亏损,不过并不太严重,若是姑娘以前有过先天赢虚之症,那也许有机缘食过一些千年人参亦或灵芝仙草类可起死人肉白骨,补人先天之气的灵药。”
檀婉清回想这二十多年来,人参灵芝倒是吃过不少,大多都是几十年,若有几株百年份也都好生收藏,不要小瞧百年的药草,像这样的山野之物能经历百年春秋不死不灭,再被人自深山中偶然寻出,就已是各种巧合不易之事,数量也极其少,几乎都在名门大户之家,绝不是世面烂大街之物,这般能得上两株,也都是好生珍藏,她也只有母亲嫁妆里存有的三支,以片煲之,用上许多年。
可千年份的药草,恐怕就算存在也早已成精,不是凡人能轻易享用了。
她自然是没有这份机缘的。
那何医师是个性情十分和睦面善之人,见檀婉清摇头,便也想了想道:“若不是这些外物补元,那是否姑娘修习了一些秘门的心法。”虽是乱世之中,可自有这样的隐世高人,一手扶阳秘技何医师也曾见过一二。
檀婉清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人。
何医师“嗯”了一声才道:“可补先天元气,温养根基,不外乎天地人三才之道,天意、地生、人养,除去虚渺的天意与机缘造化,再除了地生的灵芝仙草,那么便只剩下人之一途了,医道本是一家生,道家所说的双修之法,其实也可增益人体的先天之气,也能极好的温养体内元气。只不过,需要至少一方功法深厚之人才可起到明显补益……”这话儿已说到极限,何医师也只是点到为止,随即便起身告辞。
双修?
檀婉清边想着边将手放与唇上思索,那何大夫的话倒有些超出她的想象,难道这里还存什么长生不老之术?或者,这个架空的世界,是个修真,世界的世俗界?
随即便将自己一瞬间天外飞仙的想法抛之脑后,不过这样说来,她倒是记起,某人似乎提起过,也见他每日起早修习功法,她一直以为是战兵枪法,难道,其中有什么隐秘不成……
***
这几日卫安城内事务繁多,大人很是忙碌,但一有空,便骑快马一个时辰赶到理田驿站,到的时候,天已黑,城门早已关了,待进了客栈,大多数人已歇下。
独三楼其中一间留着一盏灯,不至于让他摸黑进屋。轻手开门一进去,便是一阵扑面而来独特的暖香之气,他轻手轻脚进入后,急忙将身上粘着尘土的外衣外裤除去。
房间一角已备有水与柔软的棉巾,随意的擦了擦身子摸了把脸,便向床铺走去。
第一百章
夜已深了,明月正当空,窗外微风习习,自皮肤传来阵阵温柔清凉之意。
客栈镂空的窗桕上,一层竹篾纸浅浅的映着一团晕黄的烛光,给归来的人带来几分倦鸟归巢的放松与暖意,谢大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将不知何时微微开了缝隙的窗户关严。
这才回过身,环故室内,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暖香味充斥在鼻腔,而暖香浓时之地,正是客栈右侧手工的六柱架子床,虽有些粗糙,可挂上一帘轻薄翠色的纱缦,倒是将简陋的床架衬出几分新鲜雅致,与原先的沉闷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目光移到床右侧的桌角,上面闲闲的放置了两本卫安丹笔坊出的上好精致的画册游记,本子皮都是以上等的绢丝刺绣装裱,人物表情绘制生动,活灵活现,不知是出自哪位才子之手。
谢大人身上只披了件白衫,敞着怀缓步走过去随意拿起来翻了两下,摇了摇头。
如今民不聊生,百姓吃口粮还要掂量自家的米缸底,却也有人买这样奢侈无用之物,他对这些花着大把银子买来附庸风雅的诗词字画向来不感兴趣,只有那些出身衣冠势族有食无缺的名门子弟,才会对这些言谈受用,他这种平民却是享受不来,更不提娶一位这样喜好的女人做妻子。
早年柳府的几位小姐琴棋书画也算被教养的样样擅通,可对他而言,却从未放在眼里。
想到什么,他将画本放下,心下已是暗暗叹了口气。
当初的他也不曾想到过今日的自己,竟折在这么一位的手里,而往日那些让他嗤之以鼻,厌烦不耐的由头,不过换了一个人,就完全不同了。
甚至……
主动寻来些有趣的传记巴巴让人送去。
目光再扫了眼桌子放着的笔筒与梅花状的墨锭盒,还是他前些日子去益州时,见其小巧精致买下来让人送了过来,站在桌旁的男人忍不住又叹息一声。
然后便发现墨盒旁放置了一张镂花圆木盘,上面摆着有些古怪的吃食。
谢大人一路快马加鞭,此时肚子还真有些饿了,见着吃的,心知是留与他的,便伸手自碟中取了来。
不过却并未入口,而是拿着打量了一番。
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吃食,拿得近些散发出一阵诱人的香味,让人忍不住口舌生起津来,此物外层包了一层薄薄紫色的东西,里面似乎有夹心,切成指厚,触手还是温的,显然做好没多久。
纵是谢大人是个男子,平日起居不拘小节了些,但也发现了她的饮食起居中总会有些与众不同的事物,这也连带着他的衣食住行也与旁人不同起来,而每每又总会出现些让人惊奇又十分便利的事物。
比如眼前这一碟被切成段,摆成花瓣状,露出里面浅浅的粉白翠绿,他从未见过的食物。
谢大人只犹豫了下,便将其一下子放入口中,嚼了数下,一股奇怪的口感自舌尖绽放。
似乎有海鲜的鲜,脂肪的润,米饭的甜,其中还夹着一点清脆的酸与鲜嫩的蛋肉混合在一起的清香,一时间好吃的舌头都要咬下来,没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接着碟子里的食物全落入了他的胃袋,又拣了两块不太甜的糕点和着一碗鲜汤吃了,这才勉勉强强凑个半饱,茶壶里留有微温的花茶水,以便他漱口之用,谢大人连倒了几大碗喝掉,这才放下茶碗扫了眼帐缦。
想到虽然漱了口,但刚吃过食物,多少还余些食物的味道,再想床上人有时会微皱起的眉尖,顿了下,转身又拎起了泡的清香甘甜的花茶壶,寻了放置在洗漱位置的一只巴掌瓷盒与一只竹柄。
在卫安百姓还在用杨柳枝沾青盐,或直接以手清理,床上的人却早已使上牙具了,瓷盒内是以茯苓等药材熬制成的“牙膏”,膏体雪白,用的久牙齿如白玉质般粒粒白润,牙具是一柄尾端雕成祥云样式的竹刷,头部钻了两行毛孔,打磨光滑并植入了马尾,修剪非常整齐,谢大人初时用不惯,此时若让他再用柳枝反而不习惯了。
总算打理妥当,才迈步过去,掀开了床上的一层纱帐,借着桌边的烛光,便见今日铺的是一层白翠两色被褥,被褥上,肌肤越发莹白皎洁的女子正身着浅粉色的软绸小衣闭目侧躺在圆枕上。
便是不擅风花雪月的谢大人,见着这样碧枝桃花的意境,与那扑面而来的诱人体香,一瞬间就使得他回忆起什么般嗓子干涩发紧起来。
忍了半天,才将纱幔慢慢放下来,坐于了床边。
谢大人是十分律己内敛的性情,在床边克制了半天,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意念,刚要抬手挥灭烛灯,劣质床榻微微摇晃的“吱嘎”声使得刚刚浅眠的人醒了过来。
见到床边背对她的身影,不由撑着床榻半起身来,轻揉惺忪的眼晴,随口慵懒柔声的问道:“回来了,桌上放的宵夜吃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