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怪我。”苏清漪淡然开口:“你是不是想,死我一个人就好,为什么要拖累整个宗门?”
莫云没说话,好久后,他慢慢道:“不,你也是我的家人。”
“错了的,就该认。对的人,不该罚。你本就是无辜,我们怎能为了一己之私,推你于水火。”
“我只是……”他音调沙哑:“我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你看,”他环顾四周:“如今第二峰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还好啊……”他闭上眼睛:“还好那一日,我未曾在这里。”
否则,他又如何能对同门挥剑相向?
否则,挥剑相向后,他又该如何面对这陌生的宗门?
他知道,天剑宗是对的。可是他的感情也是真的。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他呆呆站在第二峰,苏清漪拍了拍他的肩,温和道:“莫云,你是个剑修。”
说着,她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莫云回头看向她,女子眼神清明:“你要对得住自己的道心。”
“你明知对错,明知是非,那就该坚守这一世清明。若不能在他们错前阻止,至少不要让他们一错再错。”
“若是师叔呢?”莫云忍不住开口:“若是师叔错了,你当如何?”
“若是他错了,”苏清漪嘴角带了微笑:“我便同他一起赎罪。若要死,我便与他同葬。若活着,我便用一生,洗清他的罪孽。若他执迷不悟,我便以剑渡他,再渡我自己。”
“莫云,”苏清漪转身离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道心常衡,方得大道。若你真心柔软至此,又何必修道?”
“做个普通人吧。”
百年岁月,爱恨一生。又何必修道,去将本心探个清明?
莫云呆呆看着苏清漪的背影,山风吹过,红衣猎猎招摇,她迎着夕阳而去,仿佛扑向一团烈火。
然而却依旧义无反顾,却依旧坚定从容。
那早已不是他所有的境界。
莫云下意识按在了自己的剑上,回想起当年他上天剑宗,凤宁喝着酒问他:“为何学剑?”
“我要当个大英雄。”
那时候他回答:“能帮助许多好人的大英雄!”
几百年过去,在他道心将碎的那一刻,他竟再回想了起来。
他的手按在剑上,华光从身上冲天而起,有乌云密布,苏清漪停住脚步,回过头去,看见莫云眼神坚定,闭上眼睛,盘腿而坐。
苏清漪勾了勾嘴角,提步朝着自己的小屋中走去。
进了屋中后,秦子忱来门口看她。
他什么话都没说,静静看着她的面容,她微微一笑,闭上眼睛,温和道:“等我。”
“好。”他朗声开口,闭上了大门。
不日后,莫云结婴,成为天剑宗又一位元婴修士。按照以前的惯例,一个宗门有修士结婴,都会给这位修士举办结婴大典。然而如今非常时期,莫云的结婴大典也就被推迟了下来。
然而当天晚上,一只魔族灵鸟却叼着一个木盒冲进了天剑宗。
灵鸟刚刚到达莫云面前,就精疲力尽死去。只留下一方木盒,莫云弯腰打开木盒,发现里面放着一株桃花,旁边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字迹清丽,端正写着:
“问君结婴,吾甚欣喜,行到处有桃林甚好,愿此桃花,能表吾心三分。”
不用猜莫云也知道是谁,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将木盒合上后,把它扔进了旁边的池塘中。
不久之后,天剑宗收到消息,各地有大批百姓消失,邪气肆虐得更严重。秦子忱派人去查,竟发现各地都在发行以人炼脉的阵法,而且这阵法经人改制,已经从几百万人炼制大型灵脉的大阵变成了几百人炼出一条小脉的小阵。而且五大门派灵脉都是如此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修真界,哪怕正气盟强撑着不肯承认,大多数修士却也都默认了此事。
有大宗在前,且未见大宗遭到天罚,散修和小宗门都不由得蠢蠢欲动,杀人炼脉之事暗中在各地发生。
秦子忱得知消息后,立马将消息传出去,让天剑宗弟子纷纷下山,对百姓严加保护。
然而天剑宗地界尚能把控,其他各地却就再无了规矩,一时之间,除了各大宗门严加看护的地方,中间地带都乱成了一团。百姓四处逃离,因天剑宗管辖范围内对风气最正,故而涌入天剑宗地盘的百姓越发多起来,临边小城干脆投靠了天剑宗,于是一时间,天剑宗管辖范围瞬间扩大不少。
秦子忱人手不够用,一直隐世不出的儒门便参与过来,开始给天剑宗增添人手。
莫云作为一方元婴修士,便四处带队出去,追杀那些以人炼脉的修士。
短短三个月,修真界百姓莫名死亡便已尽百万,莫云四处游走,所到之处,百姓见到修士,无不纷纷溃逃,而很少有人居住的林中等地,则邪气横生,草木尽枯。
莫云追着几个修士杀到沧州时,那里已经彻底被邪气吞噬,荒野茫茫,不见人影半分。他将那修士斩杀在地后,看着绿雾环绕的荒地,依稀想起当年来到沧州时,草长莺飞,幻音宫弟子执着各自的乐器飘然而来,音乐缭绕入城的模样。
当年他尚是少年,正是慕艾年纪,也曾爱过这里的山水,这里的美人。
而如今山河不复,旧人不故。莫云呆呆站着,发现除了自己手中的剑一如既往,这世间,早已变成了他所不知的模样。
他不由得想起那双含着泪的眼睛,那一句:“若能回去,我也不愿再喜欢你。”
他将剑放入剑鞘,毅然转身。
回到天剑宗时,他提着剑去找了秦子忱。
“师叔,”他站在门前,看着正在批文书的秦子忱,认真道:“你忙吗?”
“何事?”秦子忱抬起头,他看上去很疲惫,听闻凤宁说,他已经一月未眠。
莫云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垂眸,认真道:“师叔,若有个人,她负天下人而不负你,你当如何?”
“他不负我,我不负她。可她负天下人,我只能杀她。”
莫云抬头看向秦子忱,有些茫然,秦子忱低头批着文书,淡道:“其实你何必问我呢?你只要遵从你的本心便好。你不是我,也不必学我。”
“有些人对于对她好的人,他杀人他埋尸;有些人对于对他好的人,无论多好,只要对方犯错,就翻脸不认人。莫云,你要当哪种人呢?”
听到这话,莫云沉默了许久,好久后,他慢慢抬头,苍白着脸,微笑起来。
“我希望,她活着时,我能好好对她。她死了,我好好念她。”
“哪怕……”莫云笑容有些苦涩:“她是我杀的。”
秦子忱没有回话,点点头。
想了想,莫云又道:“师叔,你们为何要让谢掌门和苏清莲一起进镇魔塔?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就罢了呢。”
“魔神之体,若没有找到死穴,杀一万次也死不了。”秦子忱将苏清漪告诉他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莫云点了点头,行了个礼后,便转身离开。
当天他做了很多事,他去和凤宁喝了坛酒,和星河丹染聊了会天,和自己所有认识的人都去见了个面,打了个招呼。等到夜里,他留了一封说去云游的信,便收拾了行李,下山开去。
他一路西行,到了承天城。
承天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丝毫没有当年熙熙攘攘的样子。他自己带了酒,进了苏府,坐在院子里,喝了一口。
他认真回想自己和苏清莲第一次见面,到底是什么时候。
似乎就是在这里,他和家里人过来玩耍,当年自己还是个孩子,有一个小球咕噜噜滚到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