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后脑猛地受击，一阵剧烈疼痛攸然传来。
闻夷眼前发黑, 昏昏沉沉, 仿佛扑通一声坠入冰冷海面, 混乱无章的重力构建出黑色杂丝般的影子桎梏住他的双手双脚，越坠越深，光明和喧嚣逐渐被波粼的深海抹去，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光线，却只是徒劳。
蓦地太阳穴像被针尖撬开般剧烈疼痛, 一段记忆粗暴从针孔处塞进他的脑内——
少年身形消瘦、脸色苍白, 在昏暗又漏雨的油腻窄屋中, 被浓妆艳抹的母亲捏住双手, 女人尖利绚烂的彩色指甲在他布满血丝的手臂上流下触目惊心的青痕。
“妈妈...为什么我要穿裙子？”少年忍着疼。
“为什么？”女人厌恶地拿起胡乱堆积的白色短裙，“因为你要回刘家。”
她擦去矮凳上的油腻雨水，粗鲁地将少年拽了上去, 褪下他的外套，露出他身上密布的伤口，扯起短裙, 一把穿在他的身上。
“他们说男生不应该穿裙子...”
女人重重嗤笑一声, “个屁，整天磨磨唧唧纠结这纠结那——你不想回那里吗？”
少年一边伸开双手，让母亲帮他穿上裙子，一边怔怔望向残破的窗外, 似乎想要破开云层, 窥视向母亲描述中的生活。
回到刘家...他就吃饱饭吗？刘家的别墅是不是像童话里描述的一样, 宽敞明亮，密布鲜花绿叶？
“是的，你想要的一切都在那里。”
女人帮他穿好裙子，抹去白色短裙上的皱痕，踮起脚捧住他的脸，瞳孔泄露出令人胆寒的狂热，从五官中依昔可以看到往日风韵。
“...但前提是，你要给妈妈帮个小忙。”
灯光黯淡，眼前一切陡然转换——
少年，不，应该称之为少女，不安坐在奢华餐厅的高背椅上，手篡着小白裙衣摆，心中一遍又一遍自虐般默念母亲的嘱咐，尽力维持住笑容。
“你是我的女儿，”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放下鉴定书，不带什么感情，“也就是刘家的后代，家族名誉不允许你留在贫民窟。”
“可妈妈怎么办？我不想离开她。”他轻车驾熟地撒谎道。
“和我回家，我太太会照顾你。作为回报，你母亲每个月会收到一笔费用，这对她来说足够了。”
少年得体地坐在餐厅中，笑容像是尺量般标准。他悄悄将手放到身后，扯了扯真丝手套，掩盖住数不尽的伤口。
“她在吸毒，我怕...”
男人颔首，“我知道，会多拿点钱给她，你不用担心。”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一个月后，警察在s市城中村发现一具腐烂已久的女尸，死于吸毒过量，据说被发现时，她泥泞油腻的残指还紧紧抓着一道白色线头。
.
“...他醒了吗？”“看起来没有。”“拿桶水过来，我们时间不多。”
似近似远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毛茸茸的薄布让闻夷转醒，他睫毛微微变化，活动了下手腕，发现自己被一条粗.大的浸水麻绳反绑在铁椅上。
“老大，他醒了！”
霎时强照光直直转射到他的脸上，让他不舒服地撇过头，半开半阖地睁开眼，轻咳几声，无声无息地观察周围。
这是一个地下室，水泥漆地，面积不大，吊顶漏水，周围封死，没有自然光进入。
“别看了，我在这里。”一个声音温柔道。
“...我知道你在那，麻烦移一下灯光可以吗？”
几声细微的摩擦声响起，刺眼的照光被转到另外一边。闻夷抬起头，眯眼看向坐在他面前的从玲。
“我记得我与你无冤无仇。”他忍住一阵阵传来的反胃感，抬起眉梢。
从玲点了点头，“对，我和你无冤无仇。”
他今天罕见穿了男装，白衬衫运动裤，平日留在肩头的黑色长发被他用头绳磅成马尾，从上到下透露出清爽气息。
闻夷唔了声，哗啦啦的摇了摇座椅，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什么大事，就想请你帮个忙。”
“请人帮忙是你这么个请法？”
从玲平和笑了笑，探照灯在他身后，为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层柔和光晕。
“无奈之举，谁叫戚玉的防人之心太重。”
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剧烈呜咽声，一个有些眼熟的男子打开门，拖着顾绮走了进来。
“你要的人我给你了，”他抬起下颌示意向闻夷，“这个女孩我来解决。”
“没问题，请自便。”从玲温柔同意。
闻夷心中暗骂一声，开口道：“顾绮要是受了任何伤，顾家不会放过你们。”
“我妹妹受了任何伤，我也同样不会放过伤了她的人。”男子粗暴地将顾绮撂倒在地，跨在她的腹部，一把撕开黏在她嘴唇上的透明胶——
“闻夷！救救我！这个人...这个人他是个疯子！...离我远点，别碰我！”顾绮尖声喝道。
“冷静，顾绮，冷静，他们不敢对你做什么，”闻夷安慰完顾绮，转头看向好整以暇的从玲，“...你们也要找她帮忙？”
从玲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向男子，“和我无关。他帮我把你带到我面前，我帮他进入顾家。”
“难道你觉得顾家会因此放过你？”
“不会。但我不在乎。”
他一边平和地说着，一边站起身，走到男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闻夷，说起来你还不认识他吧？做个介绍，张代夏，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你和张代秋什么关系？”闻夷心中一跳。
“我是她哥哥。”张代夏声音嘶哑，随手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长长一道伤口。
这细长的伤口就像一把利刃，直直劈进闻夷心中漫布的混沌，让他陡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秋游时那个女生...是你杀的？”
张代夏点了点头，“对，我杀的。”
“...为什么？”
“她杀了我妹妹，却毫发无伤。”
闻夷一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就在这时，从玲伸出手，扳过他的下颌，让他们两人的眼睛对视。
“好了，休息时间结束，我们先来解决我们之间的事情吧。”
张代夏扯着挣扎不断的顾绮到了旁边，飞蛾乱蹦的灯光下就剩下从玲和闻夷。从玲站起身，从夹角快烂掉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慢悠悠地走到了闻夷面前。
“可能会有点疼，但一下就好了。”他手中的匕首反射着温柔神色，薄如蝉翼的刀片一点一点接近闻夷修长的脖颈，让他条件反射的颤了颤。
“...你想干什么？”
“杀了你。”
闻夷闭了闭眼睛，“杀了我你能有什么好处？”
“当然。你死后，我就可以回到你的身体。”
“...什么？”
从玲似乎有些惊讶，他挑起眉梢，停下动作，问道：“你没有恢复记忆吗？...我就说，不然你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闻夷轻吁口气，心中轩然大波，寒气顺着五脏六肺直通而上，“我应该做什么吗？”
从玲半眯起眼睛，似乎在衡量他的可信度。半响，不知道是对将死之人的无所谓，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他扯过一边的长椅，坐到闻夷身前。
“看在你快死的份上，我就稍微解释一下吧。”
他继续开口道：“想必戚玉应该跟你说了，你的身体有一段时间被别人占领过。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是你...”闻夷喃喃道。
“不错，是我，”从玲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回到刘家后不久便听到你家失火的消息。没想到第二天我一睁眼，就发现我穿到了你的身上。”
“......”
“你所拥有的生活是我追求的终点，家人、同学、朋友、青梅竹马...我不想离开，便尽力模仿你的一举一动，但看起来我似乎从来没有成功过。”他看起来颇有些遗憾。
“戚玉和我说过——”
“说过有一段时间你变得特别奇怪，对吗？...真是恐怖的观察力，我几乎一来就被他发现了。”
闻夷想起他曾经与戚玉的谈话，“所以你想杀了他？”
“是的。但还没等我行动，你就回来了。”
从玲摊手，嘴角带笑。他的黑发在明亮刺眼的灯光下泛着柔光，嘴唇红润，眉眼温柔，却从内到外地透露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气息。
“所以你准备...”
“上次的火灾你死了一次，所以我到了你的身上。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重新回来了，但只要杀了你，我就可以再次获得你的一切。”
他站起身，手中紧握匕首站到闻夷身前，有些遗憾地用冰冷刀尖拍了拍闻夷的侧脸。
“真是可惜了，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
.
同一时间。
戚玉风驰电掣走在明亮走廊上，神色恐怖阴沉，来人纷纷躲让，身边跟着尽力赶上他的戚嘉。
“哥哥，你想好了吗？”
他们走进电梯，落地玻璃反应出二人倒影。
“我需要想什么？”戚玉寒声道。
“...父亲会知道的。”
“我不在乎。”
他冷峻回答道，瞳孔如野兽般缩紧，鼻骨高挺阴影深刻，侧脸紧绷，锐利的五官带着一股让人畏惧的寒气，仿佛下一秒就会捏断维系现状的单弦。
“你知道他们在哪？”
戚嘉点了点头，“大概知道。”
“...你最好知道。”戚玉轻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