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万红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皱了皱眉,神色开始变得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初我会心甘情愿跟你走。”他等那么久,就是想等她有朝一日清醒,问她,“你当初让人绑架我和顾寻,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起了歹心,我可能再也回不来。”
盛万红想起以前的事,心里并没有多少歉疚,而是理所当然道, “他们不敢。”
“是因为你不在乎吧?”顾天义想,她这么多年的忽视足够他认清了,“如果不是外公让你带我回去,你甚至都想不起来去接我,对吗?”
“我最后不是去接你了吗?”盛万红不耐烦地皱眉,语气极冲,“你现在是在怨我吗?”
“不怨,”顾天义眼底眸光黯淡,他扯动唇角,“希望你也不要怨我,这样才公平。”
盛万红没听明白,“你什么意思?”
顾天义将沈夫人送来的录音笔轻轻放在桌上,在盛万红疑惑的目光中,僵着手指按下播放键。
“……他算什么东西,不是顾正护着他们母子两,他们早就死了。不过最终的结果也没差,你干得不错。”
“可惜了我儿子。”
“沈昀自己倒霉怪不得别人,我的人早就准备好了,结果他突然冒出来。要不是他,顾寻早就死了,我也不至于躺这么久。”
顾天义按停未播放完的录音,到底没忍心当面揭开她的不堪,也不想再听她是怎么精心算计,最后阴差阳错地赔上自己。
他看着眼神略显呆滞的女人,平静地叙述事实:“我找到了你安排的人。”
“什么意思?”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盛万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背着我录音?你要帮顾寻那个野种对付我?”
顾天义声音淡漠:“我相信法律的公正。”
盛万红被他冷漠无情的样子气得脸色通红,她猛地拿起录音笔狠狠砸向他,破口大骂,“好啊你,竟然帮着外人来对付我,你不愧是顾正的种,跟他一样都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喂不熟的混账东西,我以前就是这么教你的?”
顾天义没躲,任由录音笔在他额上砸出红印,又摔至地上。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冷到极致,“你从小就教我冷血,其实不用教,你留给我的血液就是冰的。”
他转身向外走,“我会让人送你去自首。”
“我不可能去自首!”盛万红突然拿起旁边的水果刀对准自己脖子,瞪着顾天义的神情接近癫狂,“有本事你就去报警,让警察来给我收尸。你逼死自己亲生母亲,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顾天义身体滞了下,脚步未停。
“行,顾天义,你狠,你不怕名声被毁,那秦云岫你也不管吗?她现在是明星,要是被冠上不孝的名声,谁都可以骂死她!”
“她没错,”顾天义眼中戾气浮现,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血液肮脏的人是我。”
“你自首,我帮你请律师,或者,”他声音停住,用力压下心底翻涌的混乱和喉间若隐若现的血腥味,维持住语调的平稳,“你自杀,我接受一切报应。”
话毕,他彻底走出病房。
“白眼狼,混账东西,我为什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白眼狼……砰……”
病房内不断传出咒骂声,夹杂着水果刀落地和其他东西碎裂的声音。顾天义撑着墙的身体忽然失力,四肢虚脱发软往前栽。
“顾总!”徐振眼疾手快及时扶住顾天义差点栽倒的身体,满脸担忧地看着他,“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先回去休息吧?”
顾天义神色恍惚,“你觉得我狠吗?”
徐振不知该怎么回答。
房内盛万红歇斯底里的咒骂声还在继续,“我当初就不应该去接你,让你跟那个野种一样被人骑,该死,你们都该死……”
顾天义身体猛地僵住。
他一直不敢问,不去挑破不去同情顾寻曾经的崩溃,可那是信任他的人,是在害怕时跟在他身后说不害怕的人,是他认真保护过的弟弟啊!
巨大的悲怆笼罩全身,绝望之际,再也压不住喉间涌上来的腥苦,他竟硬生生呕出一口黑血,身体失去意识。
“顾总!!!”
—
窗外沥沥淅淅的小雨一直下个不停,秦云岫望着街道上零零点点的行人,心底莫名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惆怅。
这几天这边的天气都不咋好,赵耀说导演要重新挑个良时吉日再开机,让她先在酒店呆着等他消息。
她等得有些无聊了。
秦云岫拉上窗帘,回到床上拿起手机,反反复复刷新聊天界面。顾天义半天没回她消息了,是还没下班吗?
嗯,应该是她太黏了。
话说那边应该是晚上了啊。
秦云岫放下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猛地拿起来,看到来电显示脸蛋骤然垮下,又迅速调整情绪,接通电话平静打招呼,“喂?”
手机那端安静无声。
“国际漫游很贵的,不说话我挂了啊!”要不是看沈昀最近被人嘲得狠,秦云岫是真不想接他的电话。
“陪我聊聊,”沈昀终于开口,嗓音有点沙哑,乞求的声音穿透屏幕,“就当是还人情了。”
“大哥!人情不是这么用的。”
“我知道,”他停顿几秒,低笑出声,“我总觉得,只要我不说,你就总还是欠我的。”
秦云岫默不作声,她搞不清楚沈昀到底想表达什么,干脆不做声。
而手机这头的沈昀早预料到她的沉默,他一点也不意外。他只是把自己关太久了想找人聊天,随便说什么都好。
他想起这些天的混乱,想起整容热搜出来后沈昀舅舅过来找他,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了很长一段心底话。舅舅说,‘我从毕业后一直都在和镜头打交道,也时常通过镜头去辨别一个人。孩子,我知道你不是我侄子,从第一场戏就看出来了。你演戏很有天赋,只是情感和人剥离得彻底,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但你还有以后。”
“昀儿的生命留在了过去,我很感谢你替他好好活着,但你总归要有自己的生活。”
“演戏是很神奇的事情,你能体验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也能释放一直压抑的情绪,如果你是真的喜欢演戏,无论你是谁,我都希望你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孩子,你要学会跟自己和解。”
他不知道怎么和解。
他只是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厌恶自己,厌恶身边的人,他好像忘了怎么认真喜欢一个人。
他只知道纠缠,无止境的纠缠。
偏偏碰上一个连纠缠机会都不给的人,他认命般叹了口气,“认真说起来,你不欠我什么,舅舅说我应该感谢你,是你成就了我。如果搭戏的人不是你,我可能一直呆在一个怪圈里走不出来。”他忽地笑起来,“以前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还有喜欢人的能力。”
他笑得轻松,秦云岫却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复,或许她什么都不用说,他只是想倾诉,她安静听着就好。
“嫂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你喜欢的人的故事。”
秦云岫甚至都来不及震惊沈昀突然之间的称呼,就听他缓缓说起顾家的事。这个故事漫长到秦云岫竟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她经历了顾天义过去的生活,那些他不愿提及的不堪和愧疚,以及她不曾碰过的伤疤。
她忽然有些难过。
“我不觉得他欠我什么,我只是怨他,怨他一直不反抗不吭声,他越沉默受着我就越怨,这么多年下来竟累积成仇恨。”
“我知道他们对他都不好,我知道他在家里一直都不开心,我甚至知道他偷偷躲起来哭过,可是他从来不说,你说他是不是蠢?”
“不是,”秦云岫心底阵阵抽痛,她开口反驳道,“是他想要的温暖他们不愿意给他,所以他不再要了。”
那边声音沉寂下去,好半天才传来压抑的隐隐哭腔, “是天意吧,老天爷竟然给了他第三条路。”
秦云岫不明白他说的第三条路是指什么,显然他没打算解释,而是怅然若失道,“嫂嫂,总得有人替他喊疼。”
她蓦地怔住。
忽然想起来,之前宣传电影沈昀抢走了她的娃娃被顾天义看到视频,她和顾天义产生争执。她说他不是真的喜欢她,他告诉她,他也会疼。从那时起,她开始心软,且一发不可收拾。
秦云岫心底后知后觉地生出庆幸,庆幸他还会在她面前喊疼,会渴望她给予回应,会努力抓住想要的温暖。
哪怕他以前不会爱人,他也给了他当时能给她的清净,挤出来的陪伴和藏在冷漠下的温柔。
她知道的,只是贪恋更多。
“谢谢你的故事啊,顾寻弟弟。”秦云岫难得温柔又耐心地跟他解释,“不过有件事你们搞错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不是秦家选择了顾家,是我选择了顾天义,是秦云岫喜欢顾天义,从来都是如此。”
“所以我羡慕他,他比我幸运。”
“不用羡慕,”秦云岫笑了笑说,“你的幸运或许会来得迟一些,但总会来的。”
“是在安慰我吗?”男生跟着笑了,“小姐姐你第一次跟说我说话那么好听,这个人情用得挺值的。”
“……”秦云岫纠正道,“叫嫂子。”
这下换对面的人沉默了,不过他很快就笑开,“那嫂子听过一句话吗?好吃不如……”
秦云岫果断挂掉电话,这人皮起来是真的欠揍,她都懒得教育了。话说两兄弟的性格为什么差距这么大,一个平时是省电模式,一个话多得不行。
她怔怔地看着聊天对话框,想起顾寻跟她说的那些事。她记得老爷子当初跟她说过顾家破事多,她不适合那样的环境。她说她是和顾天义结婚不是和顾家结婚,老爷子觉得她不争气拒绝跟她沟通。
后来老爷子告诉她,顾天义搬了出来。
婚后他们一直住在九鼎小区,和顾家那边没往来。顾天义从不提顾家的事,她也不问,反正她那时就是顾天义说什么就是什么,顾天义不说的事她就懒得多心。她不喜欢给自己找烦恼,也不想揭开顾天义的伤疤,她能做的就是对他好,让他开心。
她第一次看见他,就在想怎么会有人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得那么明显,明显到她都能看出来他不在乎的外表下隐藏的不开心。
那时她就想,她得让他在乎。
人活在世上,总得有想要珍惜的东西,才不会觉得生活百无寂寥。有了牵挂,就舍不得离开。
秦云岫手指敲动屏幕:“顾天义,我疼。”
视频比想象中来得快,秦云岫迅速滑动屏幕,目光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屏幕那头的男人,苍白到病态的脸上是遮不住的担忧,“哪里疼,拍戏伤到了吗?”
“我没受伤,”秦云岫心中默念,就是想替你喊疼,傻子,“我想看看你会不会担心我。”
顾天义松了口气:“会。”
秦云岫弯了弯唇,笑容明媚:“我知道你会,而且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记得,我是你的牵挂。”
顾天义怔了怔,看过来的目光说不出的眷念:“娇娇,我想你了。”
是直白到她能感受的想念,秦云岫轻叹口气,颇有几分埋怨地低喃, “谁让你把我支这么远,想我我现在也飞不过去。”
他笑了笑道:“因为你单纯好骗。”
“……”
会跟她开玩笑,心情应该没那么遭了,可她还是想回去看他。秦云岫果断起来,连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执行力。
她看着手机上买好的机票,再次点开视频,瞥见旁边徐振焦急的脸色,笑道:“我要工作了,你早点休息,晚安。”
顾天义不舍地说:“晚安。”
视频挂断,顾天义抬眸望向徐振。他刚醒来,眼底还有些未褪去的红血丝。
徐振知晓他未休息好,但事情已经严重到他不得不肃正脸色传达刚接到的消息,“顾总,许光他们送夫人去警局,夫人半路跑了,逃跑时慌不择路闯红灯被经过的货车撞到,已经送去附近的医院急救了……”
说到这,他声音渐渐降低,夫人身体本就虚弱,哪里再经得起一次车祸,他甚至预料到最坏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