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时刻在身边的时年,没了江城车接车送的司机,在山城落单的机会就多了去了。这自然也是椿岁的本意。
很“顺利”地,在落单的时候碰上了要碰上的人。
大概是觉得她这么个小姑娘实在没有杀伤力,两个大男人没用迷。药没上闷棍,直接捂着嘴把她给拖上了面包车。
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只是心里有了势必想达成的念头,那点心脏狂跳的紧张又成了动力。椿岁自认为演技炸裂地用紧张感展现了那一刻的慌乱害怕和无知。
兵荒马乱里,趁着有人扯胶布的空隙,椿岁适时把上下牙床重重咬合,直到被堵上嘴反绑住手腕。
像事先预料的那样,她的包、手机、电子表,都被男人很谨慎地扔出了车窗,连外套口袋都被搜了一遍。
椿岁像事先毫不知情却被强行掳走的人一样,战战兢兢缩成一团窝在后座上。
“就这么着了?不要喂点药让她睡?”开车的男人问。
椿岁一愣,这声音居然和秋游那回,松鸣山山道上下巴有条刀疤的男人一样。
“不用,”绑她的男人嘲了声,“孙姐那位千金说了,要让她记住自己到底是怎么丢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恶趣味。”
司机在后视镜里瞥了眼:“那个十几年前在火车站被老李弄丢的就是她吧?”
也是好笑,拐人的居然还把人弄丢了。
“对,”男人说,“还让个吃皇粮的捡去了,你说这运气。”
司机轻嗤了声:“现在不也还是得去给傻子做老婆?还不如从小就在那户人家养着,养熟了也就不会想着动别的心思了。”
“还是孙姐出手?”男人问。
“嗯,”司机说,“那户人家只认孙姐。”
“十几年前就肯出几十万,现在不会还是那个价吧?”男人八卦地问。
“反正不会少。”司机回他。
男人嗤了声:“不是说这些年煤老板不行了么。”
“反正比咱们有钱。”司机说。
“这丫头丢了,那家人后来不是又问孙姐买了一个?”男人问。
“傻子嫌丑,不喜欢。”司机调笑,“倒是见过这个小丫头的照片一直念念不忘。”
男人大笑起来:“傻子懂个屁!”
……
椿岁碾了碾牙。还好这会儿她手脚都被捆住了,不然还真保不准想给这俩一人脸上来一拳。
都他妈是什么垃圾!
椿岁把眼睛闭起来,又瑟缩似的蜷成一团。她得养着点精神,这几天肉都没吃上一口,她走路腿都发虚了,刚刚的柔弱还真不全是演的。
面包车走的国道,约摸过了一个半小时,车速缓下来,停到路边。路边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帕萨特一早停在那,司机在车边抽烟。
椿岁被带下面包车,一路精神高度紧张心跳得像蹦迪一点不困,又要装出极其害怕楚楚可怜的样子,又哪儿都动不了,只好硬把掌心掐破了,挤出了点生理眼泪。
男人把她的帽兜套住脑袋,大半个身子挡住她,国道上正常行驶的来往车辆并不会注意。
一边要演戏,一边还要注意那辆帕萨特里有没有“孙姐”。这帮人分工明确得很,当年那些小孩子,都是由这个不知道真名的孙姐搭的买家。
如果这辆帕萨特里没有孙姐,她不知道追踪器的电池还能不能撑到她遇上孙姐为止。大家定的方案是不管能不能抓捕孙姐,不管她有没有递出信号,都要在追踪设备电量耗尽之前保证她的安全。
想到这,椿岁神经绷起来,祈祷车里有人,她不想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么被错过。如果今天打草惊蛇,那个女人说不定再也不会出现,那五个还没下落的小孩儿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原来的姓名。
帕萨特后车门打开的瞬间,椿岁开始庆幸那天去松鸣山看祈愿牌的时候,又花钱替自己挂了一块“心想事成”。
“小丫头疯了?!”交接的男人看着一路都很温顺,突然跟蓄了力爆发了似的一脚蹬上汽车门框,挣扎起来的椿岁喝道。
面包车司机听见动静,车窗刚摇下一半——
“都不许动!警察!”
一早和周边县市的警力做过通气部署,为了不引起人贩子注意,各个岔路口甚至都等着交接不同牌照型号的汽车,此时将两辆车团团围住。
椿岁眼睛能看见那几个人被反剪双手压到了地上,也能看见有人把孙姐从车里拖了出来扣上手铐,但是耳朵好像已经听不见了。困意像开了闸,泄洪似的涌上来……
“岁岁!岁岁!”
众人看着一下子软下去的椿岁,一阵兵荒马乱,只有椿浚川还算淡定,扒拉开人群抱住女儿招呼道:“别慌,睡着了。我们家幺儿从小就这样,玩儿累了秒睡,都不带打声招呼的。”
“……”行吧,没事儿就行。
-
“来了?”医院病房里,时年站起来,瞥了江驯一眼,气音似的念叨了一句。
他和老爸老妈也是在岁岁“任务”完成之后才接到通知赶过来的。气吧,舍不得,只剩后怕了。骂吧,人家小姑娘睡了一天一夜了,还没醒。
倒是被他不肯说缘由忽悠过来的江驯,还可以再忽悠一下。
“嗯,”江驯应了一声,怕吵醒睡着的椿岁,问得很轻,却难掩话音里绷紧的紧张,“岁岁她……”
时年拍了拍他的肩,压低音量,几乎用嘴型说:“出去说。”
“你不要觉得她没戴氧气面罩,没在特护病房,没插上各种管子就是没事,”时年说着说着,就抬手把脸和眼睛都捂了起来,肩膀跟着很有节奏地小幅度颤抖,声音听上去憋着一股劲似的,也一道发颤了,“那是因为医生说……没有抢救的必要了。反正都这样了,还是让她舒服一点吧。就……那种跟植物一样的状态,你懂吧?”
这可不就是睡得沉得跟颗植物似的了么。时年没有心理负担地想。
江驯怔然地立在原地,脑袋里跟被人扔了颗炸。弹,轰然之后只剩了消音似的嗡鸣。
隔着病房门透明的玻璃,小姑娘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只是像睡熟了一样。
江驯嚅了嚅唇,以为自己能出声,却没听见空气里有任何声响。
“你们……”季知夏手里拎着煲好的汤,看见俩男孩子一个傻不愣登,一个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站在椿岁病房门前,扬了扬眉,“站在外面……”
季知夏话还没说完,时年赶紧赶在江驯回神之前转身,揽住季知夏的肩拍了拍:“老妈你来了啊。哎,你煲汤又有什么用呢,岁岁现在也不能吃不能喝的,”毕竟还在睡嘛,“哦我知道了,”时年语气沉重起来,“你是想着岁岁万一,万一醒了嚷着说饿,随时能吃到是吧。老妈……”
季知夏头大地看着他,又瞥到一边跟离魂了似的江驯,似乎有点明白时年到底在演什么了。刚想让他别闹,时年就掐着她的胳膊,拼命使眼色让她配合。季知夏无语,倒也没再开口。
江驯不是没听见身后的声响,只是好像……好像怕挪开一会儿视线,小姑娘就会消失一样。连呼吸都不敢放重,胸腔里滞地轻牵一下都闷得刺痛。
“江同学,”季知夏对江驯离魂的样子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干脆开口叫他,“你来了。”
喉结在脖颈上轻滑了下,江驯微垂了下眼睫,努力把视线收回来,转身:“阿姨。”叫完人,又紧接着说,“对不起。”
少年声音很低,嗓音像在粗粝砂石上磨搓过一样,季知夏愣了愣,刚想跟他说岁岁没事,就看见少年矮身屈了膝。
“老妈你别拦着他,”时年伸手挡了挡季知夏想扶江驯起来的手,又在江驯看不见的地方对着季知夏一顿挤眉弄眼,故意说,“要不是他三心二意朝三暮四地跟岁岁说些有的没的,岁岁也不至于因为心情不好就一个人跑出去玩儿。不一个人跑出去就不会遇上这么些事儿。所以还是怪他,你得让他补偿啊。”
季知夏瞪了时年一眼。这小子后来明明知道是她去找了江驯,才让江驯刻意和岁岁保持距离,这会儿还故意装不知道似的这么说,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况且他们如今也知道,这是岁岁和椿浚川一早安排好的,并不是岁岁在闹脾气。
“阿姨,我不是想补偿。”江驯笑了笑,“我只是……想和岁岁在一起。”
“阿姨,”江驯哑声说,“对不起。”
“我……做不到。做不到离开岁岁,做不到不去在意她,做不到答应您的事情。”
“所以……能不能让我和岁岁在一起。”江驯努力笑了笑,咽下喉间腥甜,郑重地问。
“但我妹妹这会儿是植物人啦。”时年咋咋呼呼地喊了一声,“你不介意啊?”
“??”季知夏开始觉得这小子不是在忽悠江驯是在套路她了。
江驯没回答他的问题,却用一种单纯到近乎执拗的语气重复道:“我想和岁岁在一起。”
时年腮帮子脱臼似的“嘶”了一声,不知道是酸的还是感动的:“妈,你就同意了吧。哪天他要是敢对岁岁不好,不是还有我呢么?看我不打断他腿。”
“你打得过人家?”季知夏不给面子地无情拆穿”
“妈妈妈妈,”时年赶紧说,“注意气氛,注意气氛!”
江驯一愣,猛地抬头看时年。
岁岁……一定没事。
“快起来,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实诚了?”季知夏扶了他一把,又瞪了时年一眼。
时年立马翻着睫毛看了眼天花板,嘀嘀咕咕了一句:“反正敬茶的时候也得跪,早点晚点的事儿,当彩排呗。”
“哥,妈妈……”椿岁站在三个人身后,嗓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哑,一手费劲高举着那瓶补充水分的葡萄糖,“你们站外面干嘛呢?”
时年伸手提过椿岁的点滴瓶,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地对江驯说:“岁岁就是精神高度紧张睡着了而已。”又提了提手里的点滴瓶,“这个,没怎么吃东西,给她挂的葡萄糖。”
“江驯,”椿岁刚醒,还有点迷瞪,带着刚睡醒的娇气,慢声慢气地问他,“你来看我了啊?”
江驯垂睫看着她,明知道她没事,整个人却被失而复得的情绪紧紧裹住。
少年抬手,小心翼翼地抓住她没有戳针的胳膊,一把将人揽住。真实的温度贴在他心口的那一瞬,整个人才慢慢柔软下来。
椿岁瞪大眼睛眨了两下,还有点茫然。十多天不见,江驯这么勇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别胜新……不是没有,她瞎说的。
“我去!当着我的面!算了算了算了,要抱赶紧抱啊,给你们十秒时间。”时年说,“我他妈就当我这十秒被点穴了动不了。”
谈了恋爱的人果然智商是负数。连江驯这样的都无可避免。
椿岁要真成了植物人,他还会连说话都怕吵醒她,压低了声音要江驯出来说话?椿岁要真成了植物人,他和老妈还能这么淡定?
况且椿岁挂的就是葡萄糖而已,哪里是什么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的药。但凡江驯有一点分心,瞥一眼点滴瓶上贴的标签,就不能被他给忽悠了。
季知夏还在呢,江驯情绪再撑不出,也不能太过分,很快就僵着胳膊硬把人放开了。
“哎,”时年撇撇嘴,满脸没眼看地叹了口气感慨道,“谈了恋爱的人,真的容易脑子进水。”
椿岁一脸的不以为然,且十分理直气壮地回他:“谈恋爱的人脑子进水很正常啊,他都坠入爱河了,不进水说明陷得不够深!”
时年:“……”居然觉得没毛病。
季知夏在后面憋着笑,把手里的汤递给江驯,却是对时年说:“阿年,陪我下去一趟,有东西忘在后备箱了。”
时年盯着江驯极其自然接过去的动作挑了挑眉:“行吧。”
明明刚刚是他想在老妈面前给江驯创造机会的,这会儿怎么又忍不住酸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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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岁不知道老妈和时年去拿什么好东西了,她听完一个长长的故事,他们俩还没上来。
“所以岁岁,我没那么好。”江驯喉结轻滚咽了一口,带着同过去和解的释然的笑意,轻声告诉她,“毕竟……我是连亲生母亲,都觉得我可有可无的人吧。”
江驯是用很平淡的语气同她说的这些,椿岁也明白江驯需要从她这儿得到的情感回馈,并不是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