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蜀中来,牛角是蜀中名物,是贵重难得的好东西。”萧妃看向刺墨,唇角含笑,“我有一只牛角圩,是故人所赠,从不离身。程渲,你和我真是有缘,好,拿给我瞧一眼。”
程渲托起牛角簪,小心翼翼的送到萧妃手边,萧妃孱弱执起,指肚一遍遍拂拭着簪子,“一龙一凤,程渲,你这支簪子真是太珍贵,雕龙琢凤,吉祥如意。你一定要好好收着,好程渲,你是个有福报的孩子。”
——“雕龙琢凤,吉祥如意。”程渲接过自己的发簪,“多谢娘娘赐福。”
莫牙扶起程渲,把她软下的身子按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
——“陵儿?”萧妃想起自己心爱的儿子,“到母妃身边来。”
穆陵顺从的走到母亲床边,轻轻挽住她冰凉的手,“儿臣在。”
萧妃竭力想坐起身,刺墨心痛的摇着头示意她不要用力,可萧妃眼神坚决,撑着被褥坚持着自己的动作,刺墨阻拦不了,只得小心的扶起她如落叶一般的身体,把软绵绵的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母妃坚持坐着和自己说话,她要说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穆陵单膝跪地,回以皇子少年的父母大礼,萧妃欣慰含笑,对穆陵微微颔首。
——“陵儿。”萧妃声音绵软无力,“母妃问你,唐晓…真的离开岳阳了吗?”
穆陵没有犹豫,“是。在您病中…他,离开了岳阳。还叮嘱我好好照顾您,希望我原谅他。”
莫牙忍不住看了眼说得和真的一样的穆陵,穆陵耿直,也从没说过什么谎话,难道,皇权霸业真的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让他对着养大自己的母亲,也可以睁眼瞎话,说的不假思索。
“真的?”萧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追问。
“儿臣怎么敢欺骗您?”穆陵肯定道,“庵堂里,我答应您和程渲…”
“对呐。”萧妃愧疚了看向程渲,“你不光答应了母妃,还答应了程渲。母妃怎么该不信你说的。血脉兄弟,你一定会放他走的。”
穆陵抚着母亲的手,“那是自然,血脉兄弟,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萧妃眼眶含泪,转头去看刺墨,望着刺墨对自己情意脉脉的眼睛,萧妃眼里也涌出幸福,穆陵在母亲身边近二十年,他太熟悉母亲清冷寂寞的眼神,还从没见过她流露出女儿家的含情羞涩。
萧妃对刺墨微微点头,又吃力的把眼睛定在穆陵的身上,“陵儿,母妃拜托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
第201章 凝脂玉
穆陵在母亲身边近二十年,他太熟悉母亲清冷寂寞的眼神,还从没见过她流露出女儿家的含情羞涩。
萧妃对刺墨微微点头,又吃力的把眼睛定在穆陵的身上,“陵儿,母妃拜托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
穆陵心里已经明白几分,母亲是希望自己,设法让她和刺墨离开皇宫,隐居蜀中。
——“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萧妃话音淡然,丝毫没有对活着的不舍,“陵儿,最后的日子,我不想在宫里,这里太冷,太薄情,太凶险,我想回去一切开始的地方。蜀中,我想和刺墨一起回去。陵儿,我再不得宠,毕竟也是皇上的女人,妃嫔出宫回乡,是大事,母妃不想因为自己,给你惹来非议。但…”萧妃哀下声音,“母妃真想为自己活完最后不多的日子…陵儿,你要帮我。”
刺墨浑浊的眼睛恳求的看着自己救下的穆陵,他艰难的张开唇,“殿下,刺墨…也求您成全。我会好好照顾您的母亲。”
——“天下,不会有第二个人,对我们母子这样好。”穆陵道,“没有你,就没有我。”
萧妃面露快乐,“陵儿,你是答应了?”
穆陵点头道:“母妃想什么时候离开。”
“越快越好。”萧妃说了太多话,声音渐渐低下,“我真害怕…在这里煎熬几十年,最后还要死在这里…我不想…死在这里。”
穆陵心中痛楚,他重重按着母亲的手,“那就…后天。”
——后天?莫牙和程渲心头一动,后天,是穆陵要赐死唐晓的日子,后天,也是他们几个商量好,要让穆玲珑说服贤王妃,带着唐晓的棺木离开…头也不回的往蜀中去…
这一天,也将是…萧非烟和刺墨离开岳阳,回去蜀中老家的日子…
冥冥之中,真像是天意一般。
——“会不会让你为难,不能和皇上交代?”萧妃忽然有些忧容。
穆陵温声宽慰道:“您还不知道吧,父皇重病,太医院束手无策,他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朝中上下,大小事宜都在我手里,父皇…已经不知今昔是何日…如今,大齐国未来的皇上要把母妃送去蜀中养病,有何不可?又有谁敢非议?母妃不用担心。”
萧妃这才放下心,“好陵儿,上天作弄我,却又让我两个孩子都安然无恙,老天是怜惜我,我该知足了。”
萧妃软软说完,倚着刺墨的心口道,“我累了,想睡会儿。”
刺墨贴着她的额头,“累了就睡下,我陪着你,不会走。”
穆陵三人走出寝屋,才迈出门槛,程渲终于放声大哭,转身跪在门外,对着里屋重叩三首,莫牙紧跟着也直直跪地,毕恭毕敬的给已经睡下的萧妃磕了三个头。
萧妃已经睡下,刺墨听着屋外的哭声也是潸然泪下,萧非烟安详入睡,唇角还带着满足的笑容,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但她从没有觉得自己可以这样幸福。
她,已经没有遗憾。
——“蜀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穆陵负手站立望向巴蜀所在的西南方。
“我也没去过,程渲,也没去过。”莫牙扶起程渲,“以后有机会,一起去呐?”
穆陵没有笑,他飞扬的眉宇涌出一种复杂奇异的神色,沉默片刻,道:“都说蜀人坚韧,可以死地重生,绝不言弃。原本我也不曾在意过…母妃苦捱多年,像等着优昙花开放一样,守着心上的故人;还有唐晓,得要多强的意志,才可以做到一切…”
莫牙似乎明白什么,把程渲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自若道:“不光是蜀人,殿下你不也是死地重生么?”
“还有程渲。”穆陵深望程渲,“你身上也流着蜀人的血。”
“天都快黑了,殿下是想让我俩今晚住在宫里么?”莫牙岔开话,“我们可是喜欢上雅苑了。”
穆陵露出尴尬之色,转瞬恢复自若,“莫神医,这边请。”
莫牙拉着程渲踩上宫道,穆陵注视着这对夫妻缱绻要好的背影,眉宇有些纠结。
——“你要杀死的是程渲嫡亲的孪生哥哥,就算,就算他们自小分开,没有相处之情,但,血脉至亲做不了假,亲情融入血里,刻骨铭心,是抹杀不了的。来日方长,你毕竟是杀死她兄长的人,这个芥蒂,永远都不会消失。还有就是…”
——“还有就是…程渲夫妇知道你并不是真正的五皇子,这也是一个巨大的祸患…现在你并不觉得可怕,等你登上皇位,日子一天天过去,想到还有这样对你过去知道的一清二楚的人…陵儿,你这个皇帝,做的踏实吗?”
——“听你的意思。程渲和莫牙知道我的过去,知道所有的真相…他们活着是祸患,娘,是要我除去他俩么?”
他们都是蜀人,为了信念可以坚守到死的蜀人。穆陵手心攥住,他再不想承认,也清楚程渲和唐晓是一胞所生,无情却有亲,自己…杀了唐晓,程渲真的不会记恨自己吗。
——“程渲。”穆陵喊住走出去十来步的程渲。
程渲顿住脚步,转身看向穆陵,“你叫我?”
穆陵幽幽踱近,低声道:“寒玉衣,你不是和五哥说过,等我回到宫里,要把寒玉衣给你么?”
程渲浅浅笑道:“你没有提,我还以为…你想留着寒玉衣呢。”
穆陵对福朵点了点头,院子里的福朵小跑着去屋里取来白缎包裹的寒玉衣,小心翼翼的呈到穆陵手里。
穆陵揭开白缎,凝视着泛着青色光泽的一颗颗凝脂寒玉,一百零八颗天山寒玉和两枚极品羊脂,每一颗都得来不易,花费了大半年的心力。
——古籍有云:寒玉衣可抵御熊熊烈火,但…穿上寒玉衣的芋儿,还是被烧死在里面。
程渲朝穆陵伸出手去,口中低喃道:“殷商末时,纣王从占卜中得知,自己有一天会遭遇烈火焚烧,他恐惧死亡,就照古籍记载,制成了传说中可以抵御烈火的寒玉衣,盼着有一天卦象成真的时候,可以救下自己不死。但…”
程渲唇角蕴起美好的梨涡,“武王伐纣,把纣王皇宫围得严严实实,要生擒纣王,纣王走投无路,又不想对武王屈膝投降。于是,他逃上宫里的摘星楼,穿上寒玉衣,自己点起大火,在摘星楼里**而死。”
程渲的指尖触上了冷如冰块的寒玉,但穆陵却没有松手,似乎是,如果他松开了手,就会永远失去…挚爱的修儿…
——“修儿,也死在了摘星楼的大火里。”程渲眼眶闪烁,“寒玉衣,终究只是一个迷惑世人的传说,不可信的。”
——笑谈尚且可以倾力达成,承诺更将重如磐石,不可违背。
笑谈间制成的寒玉衣…不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