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他顿时好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
不敢是太后还是常乐公主和越王李贞,都不是他的选择。太后即便是登上帝位,也是得位不正,而常乐公主和李贞更是名不正言不顺,既然李宸说了太后百年之后,这万里江山依旧姓李,他信她又何妨?
反正他孤家寡人,无牵无挂。
而这厢将李敬业送走的李宸并不知道此时李敬业心中的千回百转,但是在她看来,很多事情并不是简单一句我有我的苦衷这样的三言两句就能说明白,李敬业想得开自然是好,想不开也无所谓,总之他上了船,既没办法再回头。
这么一想,李宸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会坑人,当初宋璟也是这么被她弄上船。
李宸将那本羊奶喝完了起身,才站起来,一道夹带着冬夜里风雪的身影就走了进来,李宸一愣,“广平?”
宋璟眉目带笑看向她,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一边温声说道:“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过来陪你两天。”
李宸:“可你明日不是还要提审侯思止吗?”
“那个暂时放一放,我已经跟吩咐过御史台的人,说我身体不适,明、后两天要告病假。”
宋璟走近,伸出长臂将她揽进了怀里,他大概是骑马出来的,因此身上的衣物都是冻冰冰的,李宸的脸触到他身上的布料时,还被那冷意弄得皱了下眉头。
李宸的声音揉着笑意,“御史中丞这么谎称病假,未免也太任性了些。”
宋璟闻言,笑而不语,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酒杯上。
李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与他说道:“方才我在此间见过李敬业,他说他今日打猎,错过了关闭城门的时间,于是便来找舒晔收留一宿。”
“我记得英国公应该有通行的令牌。”
而且来找舒晔收留一宿是假,来找李宸才是真。
“令牌是为了有必须要进城之事才用的,军中讲究军令如山,他身为将军,自然不能假公济私。”
宋璟听了,面无表情:“哦,这么说来,利用令牌出城的我便是假公济私了。”
“噗嗤。”李宸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从她和宋璟摊牌之后,宋璟对李敬业虽然不能说有好感,但在提起李敬业的时候,已经不会乱吃飞醋了。可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很久不吃干醋的宋璟话里难得带着几分醋意。
李宸转身,跟他面对面。宋璟的手十分自然地搭在她的腰上。
李宸仰头,食指刮了刮男人线条额外好看的下颚,那双漂亮的眼里闪着颇为欢喜的笑意,“唔,广平这般为我假公济私,我心中十分高兴。要不,你与我一同回房,我再让舒芷她们准备一些点心美酒,我也亲自为你温酒,如何?”
宋璟被她弄得一点脾气也没有,带着她往外走,“小酌怡情,但如今也很晚了,公主,您该歇息了。”
李宸十分顺从地与他一同往外走。
两人一同回房,舒芷等人整理好榻上的被铺,帮着李宸换好了衣服,就退了下去。李宸整个人窝在被窝里,眼睛里没有半点睡意,看着宋璟在室内走来走去的身影。
宋璟换好了衣服过来,看着她还十分精神的模样,有些无奈地上了榻,将她抱进了怀里。
“白天又睡多了?“
李宸趴在他怀里,一只手无意识地在他的衣襟上流连,语气带着几分慵懒,“白天没睡,可如今也没有睡意。”
宋璟笑着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将被子掖好,确认将她包得严严实实,“白天是因为侯思止的妻子,所以没睡成么?”
李宸:“那女子出现地过于巧合。”
宋璟:“你怀疑有人在背后指使?”
还不等李宸说话,宋璟又说道:“此事确实过于巧合,这段日子连续办了好几个这些从来俊臣带出来的人,狗急跳墙,更何况这些人无恶不作。”
“我已经让舒芷暗中跟着侯思止的妻子,看是否有发现。”
宋璟抱着她,神色沉吟,片刻之后,只听得他缓缓说道:“你如今不同往日,这段日子便少操点闲心,这事情先交给我。这阵子我一直在整来俊臣这些人的案件,有什么人来活动过,什么人有何异动,我都大概了解一些。今日有人趁你到别院时拦轿,对方大概是给我们示警。”
都说一孕笨三年,李宸对笨三年这个将来式没什么感觉,但如今越来越懒得动脑筋却是事实。而且墨家和灵隐寺的力量只能算是民间力量,对朝堂上的这些事情,民间力量查个半天,或许还没有宋璟这样经手案件的人知道的多。他自己办案,要拔除一个钉子会伤害到哪些人这些事情,是最清楚不过的。
如今难得他愿意解惑,李宸便顺着他的话问道:“你说的对方,是谁?“宋璟摸着她的一头青丝,半晌没有说话。
李宸也不催他,趴在他怀里,从原本的一点睡意没有,趴到昏昏欲睡。她发现了一件事情,自从她怀孕之后,睡不着的时候只要宋璟在身旁,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就是这么抱着她,居然自带催眠效果,比她数星星数绵羊的催眠效果好太多了。
李宸在等宋璟说话,等半天没等到,有些不满地推了推他的胸膛。然而男人微丝不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神色若有所思。
就在李宸等得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她听到宋璟说道:“我觉得可能是吉顼。”
吉顼?
已经昏昏欲睡的李宸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略微清醒了一下,她知道这个人,虽然也是酷吏,可比起来俊臣那些人,这个酷吏可算是有底线的。当初母亲处死来俊臣之后,也是这个人说来俊臣是国之贼人,死又有何足惜?李宸当时听到了,登时对他心生好感,虽然都是酷吏,可这个酷吏在一堆残暴成性的人之间,倒是多了那么一两分人情味。但多了人情味也不能改变他是酷吏的事实,酷吏都该死。
李宸迷迷糊糊想着,又听到宋璟说道:“这个人在我接手侯思止的案子之后,曾经来打听过一两次,可也没见他说过什么,只是问何时定罪量刑。若当真是他,我在想他这般举动,到底是为何?”
或许是他们内部狗咬狗,他想知道侯思止什么时候死,好让亲者痛仇者快,又或许他和侯思止交情颇为不一般,见到侯思止的妻子去求他,他既然不能亲自出面,于是只好让侯思止的妻子打同情牌来找上她?
吉顼此人在一群残暴成性的酷吏中算是颇有远见的,他为何要让侯思止的妻子来拦轿?李宸真想将心中的想法告诉宋璟,无奈原先半天不来的睡意此时已经温柔地将她包围起来,她还来不及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就已经在宋璟体温的陪伴下沉入了梦乡。
元氏拦轿,确实是吉顼在背后授意
吉顼与宋璟说道:“侯思止死不足惜,他昔日与我也有交情,他的妻子前来找我求助。御史中丞应该明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吉顼为太后做事,心中自然也是明白他日或许也会沦落到如此下场。我不能出面求御史中丞法外施恩,但侯思止的妻子或许可以去跟公主动之以情,都是将要为人母亲的,若是公主想一想她腹中的孩子没了父亲会如何,大概便会明白此时不该如此赶尽杀绝。”
宋璟闻言,冷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侯思止之案是太后交给我,关于侯思止陷害忠良,罪证确凿,我按罪量刑,何来赶尽杀绝之意?”略顿,他冷眼看向吉顼,语气咄咄逼人,“或者说在尔等眼中,认为大唐律法只是一页废纸,不需要遵守?”
吉顼被宋璟这么逼问,也不怯场,神情十分微妙。
其实说起来,吉顼也没什么其他意思,侯思止是武则天交给宋璟的。宋璟对这些无视国家律法的人深恶痛绝,加之身为酷吏,谁身上没有背负无辜之人的性命?侯思止到了宋璟手里,就是死路一条。可既然他的妻子四处求助,甚至找上了他,来俊臣等人伏法之后,如今这些酷吏都以他唯首是瞻,人人都等着看他要如何对待元氏呢,他恰好想起来日前进宫见太后之时,无意中听太后说有了身子后的永昌公主打算去别院的事情。他也就是放一下口风,说与其找铁面无私的宋璟,不如去找永昌公主,同是女人,加之如今公主有了身子,或许会愿意替腹中孩子积德。
于是没怎么念过书的元氏就去拦李宸的轿子了。
李宸得知事情的始末,哭笑不得。但是吉顼这个人在酷吏堆里算是个好人,放在好人里是个不折不扣的该死之人,但不管他该死还是不该死,母亲如今要保他,李宸也懒得折腾,反正酷吏集团经过这几个大案子,短时期之内元气大伤,是不敢再像从前那么猖狂了。
三个月后,李敬业镇压越王李贞与常乐公主的叛军取得胜利,越王李贞与常乐公主在豫州与朝廷的军队交战,坚持了十天,兵败如山倒,越王李贞与常乐公主两家全数在城破之日服毒自尽。
天授元年,明堂建成,太后改明堂为万象神宫,特令境内各州都督、刺史前往洛阳参加祭天大典。
洛水神图改为天授圣图,洛水为圣水,禁止垂钓,封嵩山为神岳。
祭天大典上,圣人提出禅让帝位,太后认为不妥,并未允许圣人禅位。
天授元年初夏,永昌公主诞下麟儿,取名宋煜。
太后大喜,特赦洛阳。
☆、178.178:千古女皇(十六)
孩子并没有太折腾他的阿娘,李宸的当天晚上阵痛,翌日清晨就生下孩子。宋煜小郎君刚出生的时候并不是标准的胖娃娃,但一双乌黑的眼睛格外清澈,醒来的时候手舞足蹈,看着格外有精神气。
这个小郎君似乎得天独厚,他的母亲是受尽宠爱的永昌公主,父亲是当今朝廷新贵,因此他就好像是含着金汤匙降临到这世上的一般。他出生的时候,太后十分高兴,还特别大赦神都洛阳。永昌公主还在坐月子的时候,太后还特别到公主府去看望女儿和小外孙。
太后出宫的时候,并未声张,于是便给公主府带来了一阵鸡飞狗跳。
李宸看着母亲,脸上掩饰不住的惊喜之意,“阿娘要来,也不跟永昌说。广平还在御史台里呢,我派人去喊他回来。”
“不必喊他,我来是看我的小外孙的。”武则天拉着李宸的手,两人一同往室内走去。
武则天一边走,还一边跟李宸说道:“我听狄国老说啊,宋璟可高兴坏了,那天他去御史台找宋璟,想要跟他说个什么事情,谁知却被御史中丞拉到了书桌前,一看满页纸都是他起的名字,起了百把八十个,不是要要选哪个好,于是便与狄国老在书桌前挑挑拣拣好半天,弄得狄国老连自个儿是为什么事情过去的都忘了。”
李宸想象着宋璟将狄仁杰拉着,两人凑一起研究名字的场景,忍不住笑着摇头。
这时,奶娘将小宋煜抱了上来,李宸朝她伸手,“给我。”
奶娘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交给了李宸,李宸将他抱在臂弯里,李宸将孩子凑至母亲跟前,“阿娘,你看他长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