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忍俊不禁。
晚上驸马和公主两人靠在临窗的榻上说话的时候,公主就跟驸马说了想要带宋煜回长安的念头。
宋璟一愣,看向李宸,“要带煜儿回长安?”
自从李宸怀了宋煜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长安,这几年来,她最远出门不过就是洛阳郊外的别院,因此如今忽然听她说想要带宋煜一同回长安,他是十分惊讶的。
驸马皱着眉头,“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事儿?”
公主脸上带着微微笑,慢条斯理地跟驸马说了自个儿白天一不留神乱讲话的事情,又说从前也说过要带宋煜回长安看叔父,可就是从来没有回去过。
“叔父如今年纪也大了,他为你操心良多,即使你如今身在高位,他也时时不忘提醒你勿忘初心,生怕你行差踏错,光是这一点,莫非不值得我带煜儿回去看看他老人家么?”
李宸的这话,说到了宋璟的心坎里去。宋世钊如今年事已高,每每书信来往,都会问起宋煜的情况,念了什么书啊?身体可好?可有长高?
如此云云。
宋璟每次看到叔父的来信,只恨自己分|身乏术。
宋璟的眉头略微松动了下来,可还是不松口,“眼下公主放心回去吗?”
虽然武则天已经立了李贤为太子,可也代表李贤的太子之位就能坐得稳,张氏兄弟还在扰乱朝政呢。宋璟想起这张氏兄弟,就是十分厌恶,恨不得早日将那两人□□,省得他们天天张牙舞爪,拉帮结派。
李宸轻叹了一声,缓缓将头靠在宋璟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不还有驸马帮我看着吗?”
李宸就没有担心过张氏兄弟,因为她知道最后母亲退位,是因为男宠干政,扰乱朝纲,朝廷的一批老臣终于看不过去,才自发组织了一场政变,逼她退位的。
她觉得如今大差不差,有宋璟在,还有狄仁杰张柬之这些人在,她大可不必盯得那么紧。
而且,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悟云大师了呢,也不知那假和尚如今是什么模样。
☆、第186章 :歌尽风流(一)
李宸在跟母亲说想回长安之后,武则天二话不说,就准了。
如今武则天已经无心管太多的事情,她在后宫里时常让全能秘书上官婉儿帮忙组织宴会,请来朝中的大臣,吟诗作对,喝酒寻乐。又有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在旁边伺候,那是将女皇哄得心花怒放。
自从立了太子之后,女皇也很少让子女进宫去请安了,大概是觉得见到了心烦。太子十天半个月见不着母亲一面是常事,只有一直以来侍奉在女皇身边的上官昭容和张氏兄弟才能见到她。
李宸带着宋煜去跟母亲请安时,其实也有一个多月不曾见到母亲。武则天如今精神颇好,可到底是年纪摆在了那儿,将近八十岁人了,哪能说半点病痛也没有的呢?只是她有事情可忙,大多数事情又十分称心,因此状态也不像是个老年人。
李宸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回的长安,随行的还有太平和她的女儿,万泉县主,以及宋煜一直都念叨在嘴边的李隆基。
李宸也弄不明白李贤在想些什么,如今李贤是太子了,他和太子妃窦氏依旧是没有子嗣,如果他能顺利登基,那么李隆基就是这个国家的储君,他理应十分重视对李隆基的教导才对。因此她和宋煜去东宫拜访李贤的时候,就没想着宋煜跟他的舅父说想邀请阿瞒去长安不羡园玩的时候,李贤会同意。
可出乎意料的是,李贤一听小宋煜的话,微微笑着,十分和蔼地说道:“只要你外祖母同意,那当然是可以的。”
身为外祖母的小心肝,宋煜临行前与母亲一同进宫请安,将外祖母哄得心花怒放之后,便跟外祖母说——
“外祖母,可以让阿瞒和煜儿一起到长安吗?听说他从未出过洛阳呢,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说得好像他自己就出过洛阳似的,他的那多点世面,不过也是比李隆基多走了那么几十里路,到了李宸在郊外的别院而已。
都说是隔代亲那是一点都没错的,武则天对自己的孙儿有隔阂,对外孙儿可没有。加上小宋煜那小家伙深谙怎么哄外祖母高兴之道,将武则天哄得明知道这小子是另有所图,还是一边抱着他一边笑得十分慈祥地说好。
李宸也是服了母亲,母亲对儿子和孙子都不亲,思前想后,李宸觉得大概是因为母亲一想到自己日后的王朝还是要还给李家,所以想到就觉得不快,连带着也就十分嫌弃他们,于是李隆基想要去长安,去就是了,她是懒得管。
不过,即使是武则天打算要还政李唐,但几年前从各地召回的亲王和郡王们依旧都只能留在洛阳,没有女皇的批准,不得踏出洛阳一步,凡有想要逾越雷池一步的,杀无赦。
太平公主跟李宸一同到了不羡园,多年不曾见到的陆观陆寺丞,如今已经头发斑白,见到两位公主,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陆观双手抱拳,深深地行了个礼,“老臣以为有生之年,都不能再见到公主们到不羡园了。”
李宸微微笑着,“陆寺丞快别多礼,说的什么话呢,我如今不是跟阿姐都到不羡园了吗?”
“公主说的极是,老臣失言老臣失言。”
话总是说的那样轻描淡写,陆观这些年来虽然不曾在洛阳,可洛阳的那些风风雨雨可是半点都没听说过。夜半无人时,老人家也时常想起公主和皇子们尚且年幼之时,先帝与当今的女皇一同到不羡园的那些日子。最是无情帝王家,曾经的那些温情岁月,在皇权面前不值一提。
先帝的几个子女,孝敬皇帝李弘是自幼体弱,先帝在时便是白头人送黑头人。幸好,曾经被废的太子已经接回了洛阳,而圣人也下旨让在房州的庐陵王回洛阳,皇嗣李旦降为相王,虽然身份不比从前高,也算是求仁得仁。
这些事情,不想还好,一想起来就是止不住的心酸。但不论怎样,先帝如今若是在天有灵,也该是可以安心了。
陆观心中百感交集,目光落在了站立在公主身旁的两位小郎君。多年过去,永昌公主出行不喜欢高调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是带了一堆轻骑和她的几个贴身侍卫,因此两个小郎君也没有穿什么可以让人认出他们身份的颜色,身上是素色的常服,可难掩贵气。
其中一个小郎君五官像极了从前驸马年少之时,眉目可以入画,只是驸马从前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而如今这位小郎君却多了几分灵气,他就那样站在公主身旁,即便脸上并没有笑容,眼底都好似带着笑意一般。
陆观问道:“公主,这位便是小郡王么?”
李宸低头,恰好与宋煜那清亮的目光对上,脸上的笑容柔和了几分,“嗯。”
陆观不由得感叹,当真是青出于蓝。
李宸住进了从前父亲亲自为她安排的院子,太平则带着万泉住在李宸南面的一个院子中,两个院子后的紫藤花开了一大片,十分好看。
李宸懒得操心宋煜和李隆基,直接让舒晔将两个小家伙领到从前她的几位兄长们经常落脚的地方。宋煜和李隆基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无拘无束过,漫山遍野的茶树,山上有野菜野果,如今还是春末,姹紫嫣红的山花将这个春天点缀得十分热闹,宋煜和李隆基高兴得简直要疯。
太平笑着跟李宸说:“你这么随着他们的性子,当真日后心野了。”
李宸看着自己身旁的阿姐,笑着说道:“怕什么,广平会管他们的。”
宋煜跟自己的父亲有时候阳奉阴违,实际上对父亲崇拜得紧。至于李隆基就别提了,那个小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上了羯鼓,对姑丈的羯鼓之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要拜师。可宋璟一板一眼惯了,向来又讲礼法,李隆基如今是太子之后,他的老师必然是圣人或者是太子指定的,宋璟当然是说拜师不妥,但李隆基要是有兴趣,倒是可以随时去请教。
太平一听到宋璟,笑容依旧,“当年阿妹选的好驸马,宋璟这些年来,也算是从未让你委屈过半分。”
李宸眨了眨眼,笑了起来,难得有些调皮地反问:“难道阿姐觉得这些年来,薛表兄让你委屈了?”
大概是离开了洛阳那个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方,太平也有了些许心情,可是想起过去宛如丧家犬一般的几年,心中尚有余悸。她轻叹着说道:“有什么委屈不委屈,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对我来说便是最大的福分了。阿妹,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有多不容易。”
李宸闻言,没有搭话。
说到底,她的兄姐们对母亲也并不是没有恨的。他们原本都是天之骄子天之骄女,因为母亲的缘故,武家人凌驾于他们之上,连小小酷吏,竟都敢去冒犯他们。每个小人得志的背后,都必定有人撑腰,为那些人撑腰的,是母亲。
太平这些年来,为薛绍也是操碎了心,先是韬光养晦留在长安好几年,后来母亲下令他们必须到洛阳去,便战战兢兢地去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怕会惊动了母亲的疑心。
从父亲驾崩之后,李宸日子也不算过得十分顺心,可因为有宋璟在,她从未有憋屈过。宋璟在许多人看来不懂变通,就知道体统、律法,头顶着砖头那么厚的仁义道德和体统律法,随便就能将人呛个半死,连女皇也敢叫阵。可偏偏武则天就很受宋璟这一套,从来也没有为难他,遇上了他非要办的案件,譬如说张氏兄弟,女皇也不跟他硬碰硬,只是十分迂回地找个她认为更为重要更为紧急的事情交给他去处理。
对于太平这些年来的担惊受怕,李宸可以想象,却不能体会。可是太平的处境还是比李旦更好的,李旦被幽禁在后宫之中,还险些就一命呜呼了。
这些事情如今说起来,似乎已经过去了,可是只要有稍许行差踏错,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这些年来,她的兄姐们,谁都不好过。有人在后宫担惊受怕,有人在穷乡僻壤装疯卖傻,也有人深居简出,他们本该是意气风发、走路都带风的那种人才对。
李宸想,这些事情不需要感同身受,她光是想,都觉得心酸。
“阿姐。”
太平看向李宸。
李宸朝她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十分认真地说道:“苦尽会甘来,你相信我。”
太平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但愿是这样啊。
李宸说都好几年不曾见过悟云大师,想要去灵隐寺。太平说她也想去灵隐寺上香,于是李宸带着一家子人跑去了灵隐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