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宁景年就叫了辆马车,一路送程跃到宁家开的那间客栈。
这家客栈最好找不过,全城最大一家,名号响亮,随便找个人问都能指个一清二楚。
宁景年送人来后并不动身离开,反而是让人安排了个包间,自己坐在里头等。
这几天积压的事情是有点多,只是今天无论如何他是不想干活的,可一想到再多一天的活不干明天会更累一些,他也头疼,便叫人去找宁家比较大的管事来这找他,他亲自指派他们去处理一些比较紧急又不怎么重要的活。
这边宁景年依然不得闲,那边程跃在店伙计的带领下直接上楼,来到最里边,最后指着门口说:「这位爷,这里就是天字一号房。」
「麻烦你了。」
带完路,店伙计就走了,程跃抬手敲了敲门,屋后传来赵县令的声音:「进来。」
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进去一仔细瞧,果然装饰得富丽堂皇,景年轩的主屋和这里相比都稍逊一筹,不过这也是因为当初程跃住在景年轩时,景年知他不喜欢太华丽的摆饰才改得较为简单,不然十个天字一号房也比不上,看宁老爷屋里的摆饰就知道了。
赵县令正在整装,见是他进来,便冲他笑了下。
「赵逊呢?」程跃左右一瞧,没见人,便问道。
「他知道你要来,识趣地跑出去了,说顺便买些吃食回来。昨天他路过一个卖羊肉的摊铺,觉得那里的味道极好,就在那家店,点了清蒸羊肉烤羊肉卤羊肉炒羊肉羊肉面羊肉泡馍。」
程跃忍不住笑:「他还是这么爱吃羊肉。」
「他就是一只狼,跟羊过不去。」
赵县令让他坐下:「你吃了吗?」
「吃了。」
赵县令点点头,拎起茶壶给他倒茶。知道他喜欢喝茶,还是赵逊出门前给他准备的,此刻还冒着热气。
「你和名满天下的安阳首富宁景年是怎么回事?」
程跃拿起茶杯正要喝,听他问得这么直接,就幸亏自己没喝下去,要不然准呛出来。
程跃被他这么一问,脸有些烫,先看一眼笑脸盈盈的赵县令,才小声道:「赵大人……」
「嗯?」
这一声嗯,虽柔,但威胁性十足,程跃看他的眼,面对狡猾的嫌犯时也是这般,笑意中还着几分寒光。
程跃有些困窘地挠挠头发,犹豫半晌才肯换个称呼:「洛乘哥。」
赵县令大名赵洛乘,因为救了程跃时他正十五岁,赵县令已是十八,长得虽不老相,却偏爱倚老卖老,硬让程跃叫他洛乘哥。
当时程跃一直三餐不继,遇上他时饿得一只脚都已经迈进阎王殿,自然又瘦又小,跟吃穿不愁的赵县令完全没得比,叫一声哥哥理所当然。可后来赵县令照顾得好,没几年程跃就抽长个子,不但比他还高,身体也比他壮,更重要的是,他比赵县令还老相些,所以硬要让他这么叫,程跃怎么都不肯了。
程跃的倔强脾气有时候赵县令也很无奈,一退再退,说好人后依然叫洛乘哥,可惜程跃不管人前人后,都想尽办法躲着不叫他,叫赵县令恨的牙痒痒。
好容易今天逮着个机会,趁着程跃因为一声不响闹失踪害他着急心里内疚,才逼得他叫了这声洛乘哥。
果然,一听到这声久违的称呼,赵县令捧着茶杯笑得那叫一个舒畅。
程跃脸皮本就薄,被他这么一笑,更添几分不好意思,连忙喝茶掩饰。
「没有知会一声就来安阳,让你担心了。」放下茶杯,程跃一脸歉意。
赵县令摆摆手:「自家人说这些干什么!你没事就好。说起来前两年真是我多事,难怪一说要相亲你跑得比谁都快。」
「赵……洛乘哥也是一番好心。」才张口就被瞪了一眼,程跃只得改口。
「好心却差点办坏事。」赵县令捧着茶杯笑眯眯地看他:「说吧,你和宁景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九年前你们就认识了吧?」
程跃点点头,于心里理了下思绪,才把九年前的一切娓娓道来,待他说完,一直笑脸不语的赵县令才意味深长地道:「腾山山神?倒挺有趣。」
程跃蹙了眉:「其实我并不信那道长言语,咱们办案这些年,装神弄鬼的事件就没少过,可哪件最后牵出来不是人搞出来的?只是景年确是在我来了之后身体大安,还真有几分离奇。」書香門第
「嗯。」赵县令深思,半晌道:「罢,真亦假来假亦真,不过特来安阳一趟正不知道要去哪逛,不妨就到腾山逛逛,据说那里的庙还挺灵。」
「使得。叫赵逊同你去我也放心。」
赵县令笑得见牙不见眼:「叫宁景年也陪你去,咱们四个凑成两双。」
程跃的脸刷地红了,眼见就要冒烟。
「还脸红?」赵县令笑得更狡猾:「来时赵逊就打听过了,宁景年抱了个女人进了屋四天没出来过,想必该做的都做了。」
程跃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敢抬头看笑得跟狐狸差不多的人,下巴上下都是红的。
「洛乘哥!」
恼羞成怒之下,这一声叫唤还真有几分当年那个寡言沉闷又别扭的小青年的影子,倒教赵洛乘起了几分想念。
「听你一番话,宁景年也是个痴心的,只不过他家大业大比不得咱们一身清贫,牵绊多烦心事也多,以后有得你乱。」
程跃沉默下来,静静饮了几口茶,喝完赵洛乘给他添上,看着清澈的茶水,他慢慢把心事说了出来:「景年他有妻有子,还有高堂。」
赵洛乘了然一笑:「知道你和宁景年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心结在哪。日常看到别的男人娶妾你心里都烦,我审过的案子里,妻妾不和闹得家破人亡的不是没有,男人三心二意厌了糟糠妻宠爱偏房的一抓一大把。当年有个举人拒了对他爱慕有加能使他平步青云的高官女儿,守着卧病在床的妻子日夜不离,你说他是真汉子。」
「赵……洛乘哥,你不也是这样吗?」
「我没你那么死心眼。」
赵洛乘深深看他一眼,笑道:「你觉得你和那些介入人家夫妻家庭的妾一样,所以心里不痛快。」
程跃有些重地放下茶杯:「我觉得我很混帐,明明知道他有家室,还一时糊涂同意陪着他,且一错再错。」
「情不自禁,听过吗?」赵洛乘含笑的眼里藏着几分透澈:「感情就是一场劫,你躲得过去你就是神。」
程跃若有所思:「所以我们都是人。」
「然也。」
赵洛乘知道一时半会儿解不开他心中的结,喝着茶想了想,道:「可能你不知道,当年,是我主动向赵逊示好。」
这次程跃真的呛到了。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赵逊桀骜不拘,赵县令怎么说也是孔孟之道熏染之中长大的,这事放谁心里都觉得是赵逊主动。
看程跃那样就知他心中所想,赵洛乘只是笑,并无半分尴尬。
「怎么会?」
「当时赵逊也和你想的一样,觉得不可能,所以即使有心也不会行动,倒不是他胆小,他做事从来只有想或不想而已,他只是认为会白费劲。在他眼里,世俗里的人是被规矩圈在圈里的羊,赶羊的人叫出来就出来,叫进去就进去,吃哪块草都不能随便跑,我也是其一。」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程跃怔了怔,随后不禁失笑:「赵逊真的是……真的是……」
「无规矩不成方圆,方寸之间,就容易麻木守旧。我们的确应该学学赵逊,跳出方圆之外,好好想一想。我对赵逊的第一眼就动了心思,但都拘着,当时心里很多条条框框摆在前面,糊了眼睛,明知道赵逊的心意也假装不以为意。还记得吗,赵逊在一次办案过程中教黑手陷害一时不察坠落悬崖,等我们找到时,已经奄奄一息。」
赵洛乘慢慢收了笑脸,程跃不由凝重地点了点头。
赵逊当时的情形真的极危险,找来的大夫看了他的伤势都一个劲地摇头,当时赵大人木在一处,怎么拉都拉不开。也幸亏赵大人清名在外,一位曾受过他恩惠的老人带来一帖祖上传下来的灵药,几剂下去,赵逊果真睁开眼睛,身体渐渐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