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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塾屋 > 综合其他 > 雁南归 > 第九十六章穆穆
  冷风“飕飕”灌帐而入,扑在杜放红润的面庞。他紧了紧衣襟,身子半暖半寒,他心觉有异,掀开眼缝一瞧。眉目清朗的程靖寒一身大氅,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郎君,天寒烤烤火。”杜放支起身,捋捋鬓边的散发,笑指那铜炉泛着红光的灰烬。
  “拾掇一下,过一个时辰出发。”他声音低沉。
  曙光普照毡包,杜放听到帐外军队肃列号角。
  “殿下,可您昨夜……”本已朝外走去的程靖寒驻步,阴恻恻地回瞥他一眼,杜放这才识趣地闭了口。
  主帐哨岗,北昭王郑重地与程靖寒作别,同时嘱咐穆赫好生襄助。趁众人饯行之际,胡都古遛至杜放近旁,一拳捶在他胸前。“哎呦!”杜放皱起眉头,捂胸呼痛。
  “身板这么弱,酒量倒好!”胡都古看他龇牙咧嘴的,笑得露出白牙来,“这个给你。”
  他不由分说地将酒囊挂在他蹀躞带上,杜放只觉腰身一坠。
  “这次没喝尽兴,下次再战!”他中气十足,头上扎着的发辫顺势甩动,“你这人还挺有意思,我胡都古交了你这个朋友了!”
  “那下次会面时,我得记得带上牌位。”杜放若有所思。
  “呸!什么牌位,你晦不晦气?”
  “好教你认祖归宗,毕竟以后你就是我杜家人了……”
  “杜放!你个王八羔……”
  号角连天,骑兵缓缓而出。杜放趁势一夹马腹,“蹭蹭”赶了几步。
  “愿赌服输。”他知胡都古追他不得,最后丢了一句。胡都古干瞪着眼,一句话也回不上来。
  风沙轻扬,于碧天大漠蒙上一层薄雾。杜放不时觑着程靖寒,他的脸亦是灰蒙蒙的。
  “郎君下一步打算如何?”
  程靖寒深望他,神态玩味。
  “难为竹隐还想着,吾只当君乐不思蜀了。”
  “郎君不知,小可这是打入内部,获取情报。”听他暗戳戳嘲自己纵酒,杜放心反而宽了一宽。
  “是么?”程靖寒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杜放眼睛扫过前头领路的穆赫,笑道:“收获颇丰。”
  “比如?”
  这一问即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于是他开始絮絮道来。
  “这北昭王啊,有九儿六女。除去早夭的,大儿叁儿死于战场,五儿痴傻,七儿文弱,九儿年幼,故而四子最受器重。叁个女儿,分别嫁去不同部落,而身后这个……”杜放余光一瞥身后驼铃摇曳的彩舆,压低声道,“她有情郎。”
  程靖寒眉心一动,想起昨夜她眼梢郁色。他环视四周,忽地明白周遭悉簌之声所为何来。
  “不过这北昭王倒是个痴情的。发妻亡故后,为圆她遗愿,娶了她嫡妹,除此以外片叶不沾。这在北疆极为罕见。”
  “所以四王和八王并非一母所生?”他初时漫不经心,眼下倒是听得十分仔细。
  杜放颌首,凝望穆赫俊朗的背影,道:“虽说不是一母所出,但两人感情甚笃,颇为难得。”
  确实难得。他沉默无言。
  “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听说这个穆赫自年少结缡,妻子病逝后,便不曾再娶……”
  阳光明晃晃地穿透尘埃,打在他下颌角。杜放一气道完,注意到他神情黯然,眼尾低垂,心中低叹。
  他从赤族离开后,绝口不提在北疆的过往。他不提,杜放亦不多问。如今的他比以往沉郁许多,身边那个小娘子也不见踪迹。
  “北疆各部落不满舒达久矣,既然目标一致,不若暂时联手。”程靖寒眉目沉敛,恢复两分神气,“待料理了赤族,正好与晏清会合,此后占了冀州,便可直捣京畿。”
  杜放微笑道:“在理。”
  这一想法恰与他的不谋而合。前段时日,程靖寒静听他的计策,默然翻看舆图几宿,今日终是开口了。
  “公主不宜长随,到下个驻地将她安置了。”
  “好。”杜放依言附和。
  他微仰脖颈,风吹得他肌肤沁凉。阿坚之死对他打击颇重,那些他未曾庇护之人,烙成他心上不可磨灭的伤疤。午夜梦回,故人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世间有些事难以与人言说,无非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失去的,他要一样样夺回来。恩,他要一笔笔还;账,他要一笔笔算。
  程靖寒唇线紧绷,眺望前方苍茫的目光灼人。
  夜阑人声渐疏,驻地里偶有鸦雀低鸣。程靖寒迈进穆穆房中。
  侍女得悉他今夜会来,落脚后立时替穆穆梳洗一番,将她塞入衾被。
  程靖寒径直除了外袍,独留鸭蛋青的澜衫慢慢走近。
  “怎么,害怕?”
  他走到榻边,略略欠身看向她。被衾遮着她轻颤的身子,被面上香肩外露,双手局促地交缠着。新婚之夜,程靖寒醉意昏昏,倒头便睡,是而两人不曾行周公之礼。
  “第一次?”男人的气息更近了。她抿唇,慌张之色溢于言表。
  程靖寒看着她,忽地撩袍翻身上榻,悬于她上方。两人之间仅隔男人双臂支起的距离。她心脏突突狂跳,无形中还有种自暴自弃的思绪。
  部落联姻实在稀松平常。这是她避无可避的命运。即便额祈葛素来疼她,于此事上也是不容商榷。世上大多男子不就是那么回事——贪婪征服的下半身动物。她眼角晶莹,默默闭了眼。
  “不愿意?”被角被略略拉下,露出她小巧锁骨上系的牛角吊坠来。她如揣跳兔,愈发无措。他若是着恼,牵连到北昭。天地之阔,她将再无容身之所。于是她怀着破罐破摔的心情,手颤颤勾揽起男人的腰际。
  程靖寒没有动。
  空气沉滞,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声。
  “男女欢好那些事,若是勉强来的,做起来又有什么兴味?”男人的声音沉郁而清冷。
  她睁开眼,正对上他深潭般的眼眸。程靖寒离了被衾,坐在她身侧被衾上,睨眼复瞥她颈上一圈黑绳。
  “心上人给的?”
  “没有!”她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自男人进门后的第一句话。话方出口,她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偷觑程靖寒,见他不动声色,欲盖弥彰般道:“不是……”
  程靖寒神色微动,隐现笑意。她有些难以置信,只当自己是晃了眼,他的沉默让她愈发焦灼不安,裸露的肌肤泛起凉意。
  “吾那日见总有人若远若近地尾随,还以为是哪个蟊贼……”
  “求你不要为难他……我保证他不会伤害你,不会坏了你的事。”他才起了头,她却因担忧情郎连掩饰都顾不得了。
  这次她看得分明,程靖寒嘴角微漾,确是笑了。
  “你……不会……”她眼睛起了雾,惊疑不定。
  “不会什么?杀了他?”
  她双手紧搅着被面,泪珠盈眶,伸手便要掀开。为了家国,为了他,牺牲一个自己不算什么。
  她起势的手被另一双温热的手覆住。
  “不必如此。”程靖寒悠悠地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日后事成,孤会寻个契机放你走。”
  那惊疑换作身躯的震动,她眼眸徐动,简直不敢相信适才他说的话。
  是在试探她吗?
  她一时尚不知如何应答,男人已翩然起身。
  “吾有事要办,为保你安然,你便留在此处罢。”他盘腿坐于内室侧榻,闭目调息。晦暗中,穆穆探出脑袋,眼眸扑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