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想了想,决定撒谎后被发现的代价比较大,于是还是决定老实交代,“十日前回来的。”
十日前就回来了……
用着扶晔的这张脸,就在她面前晃了十日。
神尊大人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娘子周身正在逐渐放冷的气息,试图补救,“我布了一个局,潜回来之时离杀也有一些元神跟着从荒寂辽逃离了出来,为免他看出异样,我只能按兵不动。”
离杀便是冲着这金家来的,那逃逸的元神也一直在周遭的暗中窥探着,这几日他回来后扮作扶晔,便也只能做与扶晔身份相符之事,否则他怕出现以外导致所有的计划看功亏一篑,故而便是夜深人静无人察觉之时悄悄翻进卧室亲近亲近妻儿这样的小动作他都生生忍住了。
哪怕是知道女儿出生了他都只能做扶晔寻常的神态举止不敢表现太过,偶尔能将那小小的襁褓接过来那么抱上一小会儿,却不敢表现过度的亲近,更不用说亲近妻子了。
苍羲拣了一些重点,大致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玉珠讲了清楚。
离杀的神魂确实不死不灭,苍羲和他的仇早在上古洪荒时期就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离杀被封印在荒寂辽的这几十万年间,苍羲神君避世无涯归海,别的正事没干,就只琢磨了一个能真正让离杀魂飞魄散的法子,在离杀逃逸出封印的浊气控制浊魇恶灵去招了玉珠母子一番并对苍羲放狠话要杀了她们母子叫他痛不欲生之后,苍羲是真正地下了杀心……
但难的是要要让离杀毫无防备地进入诛杀阵中。
于是,苍羲先是在荒寂辽的封印里与离杀周旋,认认真真地修补加固封印结界,这使得后来离杀破封印而出时消耗去近半的力量。
苍羲了解离杀的臭德行,为了叫尝尝所谓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之感,这家伙一旦破了封印,出来以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来凡间来金家,故而他便设了这一局,在离杀拼死拼活将加固过的封印结界撞出裂缝元神浊气逃逸出来前他便自己悄悄地掀开封印的缝隙出来了,只留一个傀儡替身在封印里继续与离杀纠缠拖延。
早一步在离杀来之前回到金家后,苍羲片刻也不敢耽搁携同扶晔。云枢等人开始在暗中悄悄布局,他知道离杀的目标一定是玉珠母子三人,便幻城了扶晔的身份在母子三人身边设下严密的防护,他甚至将戮元剑一分为三随设在了母子三人身边,一旦离杀危急母子三人性命时,戮元便会立刻现身。
本来他在卧室外设下层层结界保护玉珠三人,诛杀阵便覆在其上,可到最后离杀现身之际玉珠却自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虽有一些偏差,但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离杀最终被他诛杀殆尽,能威胁他软肋弱点的唯一危险就此被消灭了,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也不必再分开了……
玉珠听完男人解释的前因后果,好一阵默默无言。
苍羲见她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便小心翼翼地觑她一眼,正想开口唤一声。
这时候玉珠突然就动了,猛地抬起头,香粉拳重重出击,咚咚咚地往男人胸口砸去,情绪突然爆发,变得有些激动,“十天!整整十天!你老兄倒还真是沉得住气啊!混蛋玩意儿……你可知我是怎样的担惊受怕?”
“我日日都在想着你念着你,连夜里做梦都是惊心记挂,生怕你在那什劳子的荒寂辽禁地有个闪失……”
“天煞的冤家,你既已回来了,哪怕不能表明身份,那即便是给我一丝暗示也是好的,只叫我安心罢了,我又怎会去扰乱你的计划!冤家!”
说到最后,玉珠的音调已经染上了哭腔。
自男人离开之日起,她心中的挂念和担忧就没有一日消过,在龙华寺后山那一次事件后回来,她一直都绷紧了神经,没有一日是不在担惊受怕的。
生怕自己一个错神没看顾好孩子叫人害了去,怕那邪祟的东西再找上自己,更是怕他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个三长两短……她每一日都活在紧张和担忧之中,只她独自一人,外头的世道那么乱,她要在这乱世之下让整个金家艰难求存,生了孩子他不在,父亲去世了,母亲重病了,要看顾两个年幼的孩子,她还总是夜里做噩梦梦到他出了事……
他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打乱了她所有的命运之数,又突然离开了她那么久,无音无讯,只有她独自一人……
她其实就是一个凡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她既有了丈夫有了孩子那就只希望一家人能在一起平平安安,她就是比不得那些出尘仙华高贵有本事的女仙们,□□就是人祸,又是妖魔又是鬼怪,她是真的害怕坏了,也委屈死了!
一瞬间,之前所有她不曾在意过的那些化作委屈齐齐涌上心头,最后通过紧紧捏成拳一下一下砸在男人胸口,宣泄着自己的忍了这么久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的情绪。
苍羲被一顿噼里啪啦毫无章法的粉拳伺候,无力地节节后退,只任由她埋头挥舞拳头,直到听到了女人溢出了几声如小兽一般的呜咽声,他才想起来捉住她的双手将她拥进怀中,准备好好怜爱一番。
“珠珠,乖,都是我不好,你——”
“你走开!别碰我!真是恨死你个前世冤家!”玉珠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本想那么扭捏矫情你来我往地打闹几下,便一把挥开了男人,撑着他的胸膛往外一推。
可谁知就是这么一推,她根本就没用多少力气,就这么抵着他的胸膛退了一把,这个高大挺拔、一直以来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居然就被顺势推得直挺挺仰后倒去。
只听“扑通”一声响,男人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面色刹那间退得惨白,双目有气无力地闭着,一副随时都要过去了的模样……
玉珠眼睁睁看他倒下,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相……相公!相公你怎么来?来人……来人!快来人!云枢!云枢!快来人!!!”
接下来,整个清风苑好一阵子的兵荒马乱、鸡飞狗跳。
好在云枢和扶晔都不曾走远离开,把人搬上床之后,云枢仔仔细细地喂他检查了一遍,万幸并无大碍。
云枢诊断说苍羲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先前与离杀缠斗、将其灭于诛杀阵时一下子过度消耗了太多修为灵力,离杀作为上古邪神毕竟是与苍羲神君一样驰骋过洪荒威名过三界的人物,要想杀他不付出点代价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如今苍羲因为剜心本就只有一般的修为,所以一时力竭,撑到最后实在撑不下去了,这才倒头陷入了昏迷。
但说来也不是什么严重到回危急性命的大事,只要不再这么干一回诛邪神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仔细将养上一段时日,多进补进补,也就能养回来了。
玉珠听得云枢指天发誓了好几回,说苍羲无大碍,只要好好修养便能复原,这可是苍羲神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出事……
玉珠一再确认之后,她才放下了那么一点点的心。
看着躺在床上依旧面色苍白没有血色的夫君,玉珠只觉得自己三魂都快没了七魄,之前拳打胸口的气势早就被吓没了,便是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吓着她的夫君。
衣带不解整整看护了苍羲一个晚上,谁劝都没用,直到第二日男人醒过来把她抱上了床强令她闭眼睡去。
经过一晚上时间的处理,扶晔已经指挥了无涯归海一众神兽凶兽们打扫完这完全能被载入三界史册的一战所遗留的战场狼藉,该复原的复原,拢在金家上方这么多天的保护结界也终于可以撤去,悄无声息,不曾让任何人察觉。
当一切都在人们毫无察觉中恢复了正常之后,一夜暴雨之后,雨过天晴,旭日东升,金家人如往常一般晨起开始了心道一天的日子。
然后,大家惊奇地发现,那个莫名其妙离家出走失踪了一整年、已经快成为全家禁忌话题的的姑爷,居然不声不响地又回来了!
当云彩如往常一样,端了水盆进来准备伺候姑娘起床洗漱时,看到的里间的景象就是她家这个被她暗中偷偷唾骂了无数次不告而别不是个东西、抛妻弃子不是个男人的姑爷就坐在床头,怀里抱着小喃正在轻声逗弄着,见到她进来的动静还朝她掀了掀眼皮,算做招呼,而床的里边,是睡得正香甜的母子俩。
云彩惊得下巴颏都要合不上了,手里的脸盆脱力“咣当”一声砸落在地。
她家夫人前几日精神头好的时候还在骂说这个抛妻弃子不是东西的姑爷就当他死了,正和几个小娘们合计打算再招个老实听话的上门女婿……
不告而别不是个东西、抛妻弃子不是个男人的姑爷拍拍怀里被惊着的女儿,视线冷冷扫来,眼中简直不要太嫌弃,对着云彩低声训斥:“轻点,都还睡着,毛手毛脚的,出去!”
第94章
有云彩这么一个大喇叭在,很快,不消一个时辰,整个金家上下就都知道了那个莫名其妙消失一整年大家都以为他死在外边了的姑爷居然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姑爷这一年里都去干什么了,怎么突然就又回来了?
而话题的中心人物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床上,享受着爱妻照顾、爱子绕膝人间极乐之美事。
云枢开了个进补的仙方有助于他更好地恢复耗空的修为,一大早天还未亮就有绛柁果从无涯归海送了过来,再配以几味九重天昨日就命仙官送过来的极珍贵仙草,炼药熬制,要给苍羲神君按时按量地服用。
夫妻俩刚起的时候,云枢那边便将药炼制好了,梼杌用灵力温着药,一刻也不敢耽搁将药送到了房门口。
然后玉珠醒来,起身下床洗漱,如往常那般给儿女各自一个香吻,给女儿喂完奶以后又催促小宝去吃早膳,开始今天的功课,转头就看到衣襟微敞、揣手坐在床上眼巴巴望着她的男人。
玉珠嗔了他一记白眼,然后在底下伺候的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吧唧”一下献上了自己的第三枚香吻。
男人摸摸自己被亲吻过的那脸蛋,犹不满足,在云朵把药端进来的时候,用更加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向玉珠。
玉珠轻哼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如了男人的愿,从托盘里端起药碗,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用调羹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吹凉,然后递送到他的嘴边。
神尊大人努力压下嘴角越发上翘的得意弧度,张嘴,吞药,下咽,然后在看着贤惠的爱妻为他舀起了第二勺爱的药汁,满满爱的滋味……
玉珠轻轻暼他一眼,就当做没看见,继续喂药。
一勺,两勺,三勺……
一碗想汤药很快便空了一半,玉珠稍一错眼,就将沾着药汁的汤匙碰到了男人的嘴角,唇边立刻沾染上了稍许褐色的药汁。
神尊大人立刻歪着半边脑袋把脸向玉珠凑近,给她看那沾上的药汁,努努嘴,意思很明显。
玉珠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去,安慰自己罢了,看在这家伙还受着伤的份上,不与他一般计较。
于是玉珠取过帕子,细致地替男人擦拭嘴角,之后又继续将那剩下的半碗汤药喂完。
神尊大人慵懒地靠坐在床头,就着娘子的纤纤玉手喝完了整碗汤药,懒懒地松泛松泛全身的筋骨,然后抱起躺在边上哼哼唧唧的小喃开始逗弄,那自得意满翘起的嘴角是怎么也压不下去了,心中无限感慨——
枉做四十万年孤高仙神,远不敌此时的人间圆满正惬意啊!
玉珠看着他那都快要飘飘上天的狗模样,一边收着药碗,一边淡淡泼他冷水,“你可别得意得太早,你那点心思我能不知道,莫以为这么一晕倒我这儿糊弄过去便万事大吉了?我阿娘那边,你且自己去解释罢,她老人家自你离开半年后起每日骂你一回,精神头好的时候一天骂三回,你要再晚回来那么几日,她大概已经为我张罗好第二个相公了。”
神尊大人逗弄女儿的手一僵,抬头朝玉珠的方向看了过来,反问道:“第二个相公?”
玉珠正坐在梳妆镜前给自己簪绢花,闻言,转过身来,挑了挑眉重复一遍,戏谑道:“没错,第二个相公,是我阿爹一个世交的母家侄子,听说也是个秀才,原本阿娘约了人家是要明日相看的,如今你既然回来了,怎的,要不……也一起帮忙瞧上一瞧也替你娘子我把把关?”
……
苍羲站在金母所住的长松院正房门口,完全无视周围来来往往的下人们对他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也就当没听见大家伙儿凑在一起咬耳朵的窃窃私语声。
他满目严肃,面不改色地正了正自己的衣襟,然后跨步朝着那正房的大门大步走去。
金母这几日病情一直反反复复,身子差的时候卧床连神志都是模糊的,昨日里外头又是邪风又是暴雨的,扰得金母精神越发得差了,云枢得了玉珠的请求来给金母诊过一次脉,开了些镇定补气的方子。
真正意义上的神医开神方,虽不能治疗金母的病,但一剂药喝下去,不过睡了一晚,金母今日一早起来的气色精神都比以往要耗上许多,原本已经卧床多日了,今早倒极难得的能自己下床来走动走动了,胃口也开了些,还点了一些自己爱吃的早食。
这人的精气神足了,那骂人的劲头和气势也就同时上来了……
九婴自无涯归海来到金家以后,就被玉珠拜托去看护她母亲的人身安危,他是被当做这长松院的看房护院安排进院子里的,他一大早在院子里溜达的时候,正巧就碰上了他家这个来拜见丈母娘的主人。
九婴看着他主人正襟危步地跨进了长松院的正房的门槛,还没等他看清,门就吱呀一声合上了。
金母一早起来便听说那个消失一年之久她以为再也不会回来了的上门女婿居然昨日夜里又闷声不响地回来了!今日自己精神好,于是便起了个大早,老早就等着了。
“你!你真当我金家是什么地儿,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吗?你来我金家的这几年,你自个儿说说看,谁对你不好,我和老爷真心把你当自己亲儿子看待,珠珠儿更是那般爱重你这个丈夫……”
“啪——”是手掌拍击桌面的声音。
“你说走就走,可怜留我女儿独自一人声孩子,老爷过身你也不在,现在还回来干嘛?我便当你死了算了!”
“……”
这姑爷的声音低沉,说了些什么众人支棱着耳朵也没听清,但九婴耳聪目明并非凡人,屋子里也没设什么隔绝结界,比起一群扒着门还费尽听不清的长松院下人们,他只远远站在院子里,便能将里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母亲,我离开是有原因,时隔如此之久再回来是我之过,但你不能给珠珠再想看人家,她是我妻我儿女的母亲。”
“哼!你也知道你回来晚了啊!你要是再迟上几天,我真得给珠珠儿把婚事都安排上了,我的宝贝女儿,大好时光不能空等你这么个不靠谱的!”
“……”
没人回答。
“那你说说这一年你究竟都干什么去了?”
“珠珠是知道我的……”
“……”
“前生前世的冤家!就只有我那死心眼的女儿……走走走,你走!见你这模样便气得我眼睛疼,若还有下次,你在踏进我金家的大门我便打断你的腿!”
“哗啦——”是茶碗瓷器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随后没多久,门就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院子里的一群人瞬间做鸟兽散,却还是意犹未尽地从各个角落里暗暗头来看热闹的目光。
九婴眼睁睁地瞧着他家主人叫人狼狈地从屋子里撵了出来,那身进去之前还是飘逸清贵的青素色广袖长衫上此时也沾上了一串深色的水渍,还有面上那沉沉郁色的神情,满脸都写着“本君有委屈,但本君就是不能说”。
九婴心中那叫一个激动刺激啊,几十万年了,从他被驯服在无涯归海到如今,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个不可一世的主人这么一副吃瘪的模样,这金家老夫人,平日里看着和和气气一副柔和完全没脾气的模样,没想到居然还能这么狂躁,训得他这主人灰头土脸的。
啧啧啧……难得,实在难得,万年难一遇,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改明儿,碰上了梼杌那群狗东西们定要好好炫耀说道一番,如此盛况,只他一人得见!
苍羲撩一下被茶水溅湿的衣摆,冷冷地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两眼放光的九婴,抬步朝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