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亡灵大帝看向邪神的目光, 渐渐冷了下来。
“很好。”他的话中不带丝毫情绪，语气毫无波澜，“想不到你还能驱使我冥界的神物。”
邪神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眸子里却古井无波：“大帝，别生气嘛。”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似乎恰好牵动了亡灵大帝的情绪。
那位曾经的冥界之主、象征着黑暗与死亡的冥界大帝, 他的右手已经平静地在身侧划出一个半圈, 随后便有一团黑蓝色焰火升起，陡然朝着邪神的方向迅速冲击过去。
伽夜微微抬起左手，仿佛有一堵无形的透明屏障，在他身前瞬间凝聚。而黑蓝色火焰, 已经在这位邪神眼前像流萤般溢散开。
两人的交战一触即发。
地底世界本来就没有光线透入，只有伽夜之前放出的冷色火光。颇为昏暗的地下水潭之上，两道黑色的身影交错在一起，他们出招的速度都快得惊人，霎时间残影漫天。
由于战况稍微有些激烈, 两人的魔法碰撞间，地底下的冷色火光也开始微微晃动。大概是伽夜在应对亡灵大帝时, 颇有些无暇顾及这边的光魔法。
颜北夕稍稍往前走了半步，随即被死亡之神拦住，对方给了她一个微笑, 示意她不用担心：“看看他在大帝手中能撑多久。”
作为亡灵大帝的亲生子, 死亡之神埃尔维迪尔依旧称呼他为：大帝。
颜北夕略略皱起眉头, 看向埃尔维迪尔：“老爸——我能这么叫你吧？”
埃尔维迪尔起先愣了愣, 旋即点头展露笑颜：“当然。”虽然一直有些没心没肺，之前也未参与过颜北夕的成长，但他对这种亲密关系还算接受度良好。
不过至于“抱歉”或者“愧疚”之类的情绪, 他倒是……
无。
在他们这些人“死后”，作为孩子的颜北夕被流放到蓝星，在蓝星末世时代努力生存什么的……在死亡之神看来，这些似乎都不是什么事。
他心里是这么以为的，但看向颜北夕的目光里，却夹杂上了不同的情绪。
然而颜北夕……似乎是真的没有什么情绪。
她拍拍他的肩膀，下巴往那边打起来的场面扬了扬：“老爸，他们……”
埃尔维迪尔温和一笑：“放心，你爷爷应该有分寸，不会伤了他的。”没想到这两个小家伙关系这么好，自己女儿也是个善良的孩子呢！
颜北夕摇摇头，犹豫道：“不是。”
她就是在想，爷爷要是想教训小辈，然后在教训的过程中却不太顺利，会不会觉得有点没面子。
颜北夕想了想还是没说，说出来好像更让人没面子一点。
果不其然，两人斗了须臾后，亡灵大帝的眉头紧缩，祭出幽冥火去焚烧对方的万古寒冰：“荒海神力、冰原神力，为何都在你身上？”
邪神伽夜冷冽的面容柔和下来，旋即灿然一笑，看向那边围观看戏的冥国国主：“北夕给我的。”语调不似先前那般沉了，反而有些扬起，像是调皮和炫耀。
颜北夕：“……”
不要乱丢锅啊，感觉她下一秒就要被全家质问了。
明明事实也不全是这样吧。
小马莉抢先夺过话头：“事情是这样的，大帝……”刚才那边两人作战时，他身上的禁言术也有所松动了，他已经成功地自行解开。
“这个可恶的邪神，用某种禁忌的魔法邪术勾引我们国主，导致国主鬼迷心窍，把这些珍贵的宝物都送给了他，他现在还恬不知耻地逗留在我们冥国，企图跟大家维持友好关系，以便获得更多的利益。”小马莉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认真地不能再认真了，他心里可能真的是这么想的。
恰在此时，邪神伽夜浅淡的唇边，不小心勾勒出一抹蛊惑的弧度。
众人齐刷刷看去——
颜北夕咽了咽口水：不要这么习惯乱笑啊，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伽夜也迅速敛去笑意，左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道：“并无这种邪术。”所有禁术他都看过，是真的没有。如果有……他早就用了。
众人仍旧看着伽夜，脸上写满了可疑与警惕。
亡灵大帝清了清嗓子，似乎在刻意掩饰着什么，他对伽夜沉声道：“把人类联邦的统治权，交出来。”
全场静默了两秒，数道目光已经从邪神身上离开，稳当地落在亡灵大帝那边。
大帝向他要联邦的统治权？邪神会给吗？
魔狼萨尔已经变幻成真身模样，舌头舔舐过尖牙，锐利的眼睛直盯着邪神伽夜。
黑发少年小马莉倒是从容些，两手交叠环在胸前，脸上微微浮现一丝笑意。
“邪神没听说过黑吃黑么？”耶梦加得歪着头，也准备好随时出手。那个成为人类指挥官的邪神夜，还是太高估了自己，居然敢这么孤身一人待在冥国，这里可都是他们的地盘，也都是他们的人。
只要逼迫他当场签下契约，整个人类联邦就属于冥国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开局刚复活就有这么一份大礼。
“可以，但有条件。”伽夜垂手立在幽深水潭之上，神色掩埋在昏暗的光线内，让人觉得这好像是无奈妥协之举。
但又好像……他对这些都并不在意。
余光浅浅瞥了颜北夕一眼，又很快收了回去。
颜北夕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但仍无法得知这浅浅一眼里包含的信息。
是要出面帮他说话，还是……不说话？
在这迟疑的少许时刻，伽夜沉冽的声音再度响起，他抬眼对亡灵大帝道：“仅限于此。”
“夜！”颜北夕脱口而出。在对方说出“仅限于此”这四个字后，她瞬间便明白了！是关于超智慧体的事！他打算现在就告诉他们了。但她自己还没想好怎么说，或者说……她根本就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和家里人说。
情急之下喊出了他本来的名字。
邪神，单名夜。
场面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那个，他原本就是这个名字。”颜北夕不知为何，当即脑袋宕机，同时十分努力地在转移话题，“但是因为这么叫感觉太亲昵了，所以……”
所以之前在废星236的时候，她才会提出要给他换一个称呼的啊。
死亡之神：“我们知道他的名字啊。”
亡灵大帝：“对啊，神域的小屁孩邪神夜。”
魔狼萨尔：“我们并不觉得这么叫很亲昵。”
尘世巨蟒：“你觉得太亲昵，是因为你当时就有某种特殊的不可告人的想法吧？”
小马莉震惊地看向尘世巨蟒：“好厉害！居然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不愧是耶梦加得！
虽然话题往奇怪的方向展开了，但颜北夕还是默默扬了扬嘴角，她果然是个转移话题的机智天才小能手。
她还没打算让他们知道，关于超智慧体和一个月期限的那些事。
目光毫不遮掩地看向邪神，而他也恰好在看着自己，两人都没有回避开。
颜北夕对着他摇摇头，觉得他应该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不要说出超智慧体的事。
他缓声问道：“那是什么时候开始？”
——她当时对自己还没有想法吗？那只魔狼幼崽不是说图书馆那次就有？！
颜北夕虽然觉得他这句话表述有那么一点奇怪，但似乎也没有太奇怪的地方，仔细想来还是比较合理的，于是道：“总之是不要开始，我现在还不想。”
——不要开始说超智慧体的事情啊！
邪神夜的瞳孔骤然微缩，声音变得沉闷起来，他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怎么突然这么不负责任了？明白了，是因为重新拥有了家人，而他和她的家人产生了难以消除的矛盾，所以需要重新考虑立场了是么？
“知道了，你的事情，我以后也不再过问了。”他低垂眼帘，长睫掩饰住阴影。
颜北夕还在纳闷，不就是让他先不要说出这件事，怎么反而说得像是……有点严重的样子？是她哪里说错了什么？还是他的哪句话，自己理解得不对了？
还没来得及问，亡灵大帝就无缝读档，把跑偏的话题强行拉回去：“仅限于此，是何意？”
颜北夕看了看伽夜，他一副冷静的模样，想必是已经想好了其他措辞，凭他的机敏和狡黠，应该会直接把这句话完美圆过去。
邪神只是缄默良久，精致的脸庞，宛若印在传说里的雕像。
他终于缓缓开口说话：“超智……”
戛然而止。
——超智慧体要她死。
但他没能说出来，突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堵住了。
“！”
“#%&*%*……”
颜北夕昂起头，扬言道：“我亲我的王后，还要分场合的吗？”
“不是，你这明显就是不想让他说完。”魔狼萨尔两指摩挲下巴，意有所指。
耶梦加得拍了拍萨尔：“你的想法还是太年轻了。明显就是刻意摆出不想让人说完的样子，实际上是真的想对人动手动脚，你看小夜都被亲哭了。”
颜北夕怔了怔，回头看去。
他的双眸里满是水雾，在她回过头的刹那，瞬间掉落一条清莹的丝线。他怔怔看着她，像极了森林里受惊的小鹿。
“为什么要这样？”
质问声清清凉凉的，好听得要命。
——邪神夜实际的意思：为什么反反复复，刚才还说不想和他开始，现在又这样了？
——颜北夕眼里他的意思：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不要一个人独自承担。他很担心。
——众人眼里他的意思：为什么做出“亲他”这种丧心病狂、丧尽天良、惨无人道、惨绝人寰的事情啊！！！
邪神夜也太可怜了吧！！
颜北夕伸手抹掉清凉水痕，却听他低低地说：“不是不要我了吗？”
他让亡灵军尽数覆灭，也因此毁掉了冥国的镇国神器，就算他恳求大帝他们的原谅，但那也只是仅此而已，她终究还是选择他们的。这种谅解和喜欢他都不需要，他……只要唯一的。
他已经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外人，属于已经湮灭的神域，并不属于冥国。
邪神夜抬眼看向颜北夕，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但又马上柔和下来，烦闷地看向别处。
“怎么会不要你，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她是真的纳闷。拢了拢他之前弄乱的长发丝，认真地注视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