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这么麻烦, 直接过去就是。”
月容在马车中换下京中常穿的裙襦, 换了簇新的骑装出来。满头青丝挽起, 用发巾扎起, 猛的一瞧, 不像是哪家的贵妇人,倒像是个寻常村妇。
只不过, 等把月容整张脸看全,徐婆子叹口气,便是姑娘穿的再寒酸, 只要这张脸一露出来,任谁瞧,都是富贵人家的姑娘。
“姑娘, 咱们真要往青州去?”
老爷太太都不在了,他们去青州,能做什么呢?
“自然。”
月容接过马缰,见四周夜色苍茫,远离城郭,也远离村庄,倒是不知是什么地方。
问徐婆子,“你可打探清楚了,这人说,要把楚茉送到什么地方去?”
“那人嘴极严实,只说蒹葭姑娘吩咐,万事听姑娘安排,旁的,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徐婆子压低声音,道,“原来二太太派得是旁人,是蒹葭姑娘说,孟大身子高大,最是能吃苦的。
又是她远房亲戚,来投奔黄家混口饭吃,才刚入府没几日,二太太才改派的他。”
说罢,见月容沉思片刻没有说话,接着道,“姑娘,你瞧着,这人,要不咱们也留着,一起到青州去?”
“蒹葭的远房亲戚?”
月容倒是不妨突然出现这么个人,好像是故意给他们准备的一样。
只觉得奇怪,笑道,“妈妈,你有没有觉得,这蒹葭素日里待咱们都很好,这次好像知道要走的是我,不是楚姑娘一样。”
若说巧,那里能这么巧?
徐婆子也想到这个,叹口气,道,“姑娘也瞧见了,孟大那体格,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我今日一问,才知他才十四岁,不过是比别人吃的多,才高大些。
若说是什么亲朋,一概俱无。只说蒹葭和他家祖上有亲,前几日才想起这么个亲戚,投奔来的。”
“倒也是个可怜的。”
月容把这事儿抛在脑后,拿出手中的指南针比划了下方向,道,“咱们等会儿连夜赶路,父亲当年购置的农庄就在附近,打探一番,找到柱子哥,便一路往北。”
徐婆子自然没有不应下的道理。正说着话,便见孟大急匆匆赶来,朝月容躬身道,
“柳姑娘,里头有人找您,您随奴才过去。”
来了,月容和徐婆子对视一眼,问那孟大,“你家主人是谁,凭白无故,派你来做什么?”
孟大跪地磕头,“奴才的主人就是姑娘,那里来的别的主人。的确是有人和姑娘说话,姑娘去瞧瞧就知道。”
侯爷让他来保护柳姑娘,一路平安直达青州。在抵达青州之前,谁伤害了月容,就是和他孟一刀过不去。
至于侯爷,他亲自来,那当他刚才的话,全都没说。
要说他这新主人也算是命苦,怎么就被侯爷盯上了呢?
“姑娘。”
徐婆子见他跪下,虽知他有可能是忠心耿耿的,可万一对姑娘起了心思,那她们两个妇孺,岂不是白白枉送了性命。
咬牙,“姑娘,你上车上去,奴婢前面开路,一切等二老爷和我家那小子来了后,再做打算。”
“妈妈,不必如此小心。”
月容正低头沉思,忽然听见徐婆子说这话,忙拉住她道,“我约莫猜出来,他家主人是哪个。”
当今朝堂上,敢对黄家开火的,除了肃毅侯,还有哪个。
她方才犹豫,不过是身份地位各不相同,不想因为这个,连累柳二叔罢了。不过,也由不得她犹豫了。
月容抬头,目光落在行店门前。
一黑鹤蟒袍男人立于门下,个字极高,几乎要高过这行脚店的茅檐去。
气势森冷,利眸垂下,似是端详手中掌纹,又似是什么都没看。
只他站在那里,便让周围的人觉得空气肃杀。到底是沙场里走出来的将军,和寻常百姓不同。
月容上前,躬身一礼,“臣妇见过肃毅侯。”
声线悦耳,宛如泉水叮咚,悄声入了男人的心。他这才宽宏大量似的,抬头看了一眼月容,
“柳姑娘,你白白浪费了本侯许多人马。”
佳人国色天香一般的容貌,落在男人眼底,竟是半点儿波澜也没有。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和路旁的树木,行过的车马没有任何区别。
国之栋梁,果然,不同于凡夫俗子。
身后,徐婆子和孟大头也不敢抬,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威压,由此可见一斑。
月容勉强压下逃跑的念头,手握成拳,勉强稳住神色,回视男人目光,轻描淡写,
“侯爷不是早就知道,出了黄家的是臣妇。”
不然的话,为何蒹葭突然换了这孟大。
只怕蒹葭,也是他的人。
顾知山意外的挑眉,这才分出心神去打探月容。她脊背挺得笔直,桃花眼樱桃唇,本是极为妖媚的长相,因为神态过于紧绷,多了几分刻板之态。
若是深夜闺阁之中,妖媚尽显,该是何等惑人的姿态。
顾知山倏尔收回神智,冷笑看向月容,“你配那黄忠义,倒是可惜。”
这般聪慧,可惜入了黄家,他便不能轻饶了她。
“你既如此聪明,想必也知道,本侯所为何事?”
顾知山抬脚,黑靴踏在黄土之上,一步一步向月容迈进。
心跳如擂鼓,月容甚至能察觉,她毛孔耸立的声音。这肃毅侯也未免太过吓人,这才几步路,竟是,让她不由起了臣服之意。
咬牙,月容闭眼,无视男人越来越近的距离,说出自己的想法,
“侯爷,不管为了什么,臣妇今日,必须出京。”
能让肃毅侯亲自来拦截,是不是说明,他要对黄家下手了?
她要赶在黄家覆败前,赶在楚茉死之前,到青州去,到爹娘的坟前,亲自去祭拜他们。
顾知山倒是被月容的决绝震惊到,这个柔弱的小妇人,到底知不知道,若是他存心不让她走,有的是方法?
如今好好的站在这里和她说话,是看在她过世的父亲面上,给她几分体面。
怎么,真当他肃毅侯府的万千将士,是水做的?
“侯爷,臣妇于黄家,不过是冲喜的媳妇,有我一个,没我一个是没多大关系。
对于柳道南夫妻,却是全部。他们夫妻两个仅臣妇一女,若是不能亲往祭祀,妾便是撞死在这城墙上,也绝不往黄家去一步。”
月容察觉到顾知山的怒气,知是自己莽撞的,不问原因的拒绝让他生气。
可她的确是不能就此跟着顾知山回京,回去能做什么,无非是指证黄家所做的事情。
她不是不想指证,而是,更重要的是,离开黄家,离开京城,去到父母在的青州,亲自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让他们九泉之下能够安歇。
事有轻重缓急,对月容来说,后者,才是最重要的。
顾知山见月容面容坚毅,目光悠远,似是透过她,看到了当年柳道南夫妻两个。
半晌,叹了口气,道,
“你就不想,亲眼看一看黄家的下场?”
“那黄忠义娶你进门,从未在含章院过夜,怎么,你准备在黄家败落后,还顶着黄家少夫人的名号生活?”
顾知山难得谆谆善诱,见月容瞬间睁开眼,似乎是极为吃惊,他怎么对黄家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顾知山板着的一张脸有了几分笑意,
“都这个时辰了,你不饿,那些奴才们也饿了。先去吃饭,吃过饭,你能说服本侯,本侯便送你回青州。”
山郊野店,原以为不会有什么佳肴珍馐。
出乎月容的意外,桌上一应虽不是什么精致菜肴,可样样都说的过去。
凤腌狸肉,芫炒里脊,手把羊肉,居中摆了一只肥嫩的道口烧鸡,热腾腾刚才出锅。
胖胖的厨子轻手轻脚放下,能看得出,凑出这么一桌菜,已经是穷尽他平生所学。
“爷,夫人,小店地界小,您二位勉强吃一些,若是,若是吃的适口,那便是小人夫妻两个的造化。”
说罢,便捧上一壶酒,道,
“这个给夫人喝,小人贱内家传的果酒,虽比不上你们高门望族,也,也能说得过去。”
月容侧身瞧去,那妇人棉布袄裙,模样贤淑,低着头,把餐盘一样样摆上。
瞧见月容看她,羞涩朝月容一笑,便垂下头不再说话。
“不是...”
月容一听,便知这店主把自己和顾知山认成一家人,刚要出声分辨,便见顾知山接了酒,抢过话茬,问那店主人,
“我们的马车可都齐备了?”
“用黑豆和马草喂的,爷放心,饿不着。”
说着,厨子店主身兼二职的胖男人拉住媳妇退下。
雅间门关上,只余下二人对坐。
月容不自在的抿抿唇,便是她如何给自己做心理准备,长到这么大,还是生平头一次,和男人独处一室。
顾知山倒是格外自在,从整盘烧鸡上扯了一个鸡腿放在月容面前的盘子上,道,
“你尝尝这个,早年你父亲,他说这家的鸡肉酥而不烂,肉可脱骨,是世上一绝。”
和寻常炖鸡的鸡腿不同,烧鸡的鸡皮用油炸过,卤制之后发出诱人光泽,内里多汁,颤巍巍的放在碟子上,诱惑着食客咬上一口。
然而,月容此刻顾不得这些,她猛的瞪大眼睛,为顾知山话中的未尽之意。
激动的握紧桌沿,月容倾身靠向顾知山,顾不得不自在和方才恨不能疏远男人,急声问道,
“你认识我父亲吗?他,他带你来过这家店?”
“这里是青州往来京都的必经之地,如何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