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我哥?”
小娘子握住粉拳,眼含期翼地问道。
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对他有种莫名的崇敬,平时以为是由于他的能力,此时想来,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牵引,血浓于水的相吸。
潜意识里,她笃定他不会骗人。
这一日对容绵而言是特别的,苍茫变迁,故人重逢。
入夜,宋筠合上最后一本折子,由季喜伺候着捏肩。
他闭眼靠在椅背上,问道:“宅子那边的消息确切吗?”
季喜轻缓道:“准确,柳都尉确是亲口承认,自己是容姑娘的兄长。陛下准备何时召见他?”
按理儿说,柳时易绝处逢生回到长安,是该立刻见驾的,可圣上迟迟不开口召见,旁人哪敢擅作主张迎其入宫。
宋筠缓缓睁开深眸,凝着宫门外的一排排宫灯,陷入沉思。
当年生母与柳家二郎有染,牵连了柳氏数十口人的身家性命,柳家大郎柳昇和他的夫人更是被太上皇送了人头。这笔账虽已落在泛黄的记忆中,以为再也无法算清,而此时此刻,却要面对柳昇尚在人世的真相,更甚他的女儿,还是自己的心上人。
此事甚是棘手,宋筠捏了捏发胀的颞颥。
原来,娇娇软软的容绵是在沙场上出生的。很难想象,柳夫人是在何种绝望下护住女儿性命的。
柳昇必然也目睹了那一幕,若他没有失智,会原谅皇家吗?
生母造孽,生父又何尝不是,可种种因果,还要他来买账。宋筠怅然喟叹,倒是希望老酌一直糊涂下去。
不是不能承受柳家人的愤怒,而是怕他清醒过后承受不来现实的残酷。
妻子含怨离世,女儿嫁给了“仇家”的儿子。
“季喜。”
“奴在。”
宋筠半垂眼帘,面无表情地问道:“传太医院院使来。”
季喜蹙眉,“陛下可觉哪里不舒服?”
宋筠微掀薄唇,讷讷道,“必要时候,朕希望老酌永远不要记起当年的事。”
若是那样,是会省去不少麻烦,至少在陛下和容姑娘之间,不会有因为老酌所起的波折,可这样对柳家父女公平吗?
季喜点头,“奴明白。”
宋筠何尝不知这样对柳氏不公,可老酌像会随时爆发的山洪,不得不防。
眼前不自觉出现容绵的一颦一笑,若她知道他为了现状彻底抹去老酌的记忆,会怨恨他吧。
无论旁人怎么评价他,他最不想从容绵口中听见失望两个字。
“等等。”
在季喜快要迈出门槛时,宋筠叫住了他。
罢了,顺其自然吧。
“传柳都尉进宫。”
宫门外,侍卫疾步跑到等候已久的柳时易面前,将人请入宫中。
为友十几载,柳时易对宋筠较为了解,也知道他现下在顾虑什么,同门师兄弟无需多言,心思的传递都在对视的目光里。
等柳时易从宫里出来,低眸微微一笑,与自己料想的一样,宋筠选择正视那段不堪的过往。
回到宅子,柳时易与容绵商量,想要带老酌进宫见驾。
容绵已从兄长的口中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心中五味陈杂,可她不怨宋筠。
宋筠也是受害者啊。
“那哥哥要带父亲进宫吗?”
柳时易点点头,“不必担心,陛下什么性子,你也了解,绝不是锱铢必较之人。”
容绵倒不担心宋筠会对付父亲,恰好相反,她担心父亲知道真相后会伤害宋筠,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桩皇室和柳家的恩怨,也该当面说清了。
“可父亲心智不全,我怕事与愿违。”
对于这点,柳时易在乘船的途中就思量再三,“若父亲一直想不起来,天不遂人愿。若父亲在熟悉的环境想起了什么,我们就跟在一旁,做应急补救。不管怎样,还是让父亲进宫一次吧。”
容绵点点头,扭头看向倚在榻上呼呼大睡的父亲,杏眼溢出担忧。
次日一大早,就有马车候在府外,专程接他们三人入宫。
老酌身穿一袭灰色锦袍,手里拿着小铜镜,一路上都在照啊照,时不时还会发出窃喜的笑声。
许是被自己的容貌俊到了。
下了马车,容绵握着父亲的手,一步也不远离,直到见到宋筠和一众花白胡子的老将,才悄悄退到柳时易的身后。
宋筠身着龙袍,站在玉阶上,透过众人头顶看向躲在一旁的小妮子,心中闷涩,“过来。”
容绵扭头看向一旁,假装没听到。
柳时易温笑着上前半步,不知是否有意,完完全全挡住了宋筠的视线,朝宋筠行礼。
视线,面露不悦道:“这些老将都是柳将军当年的旧部,或许能唤回柳将军的一些记忆,姑且一试。”
话音落,旧部们簇拥上前,将瞪眼的老酌团团围住,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真是大将军啊!”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将军,卑职无憾了!”
“将军,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看着密不透风的人墙,老酌握起铁拳,想要把他们全部打飞。
容绵想要上前安抚父亲的情绪,被季喜拦下,“姑娘还是给柳将军一点时间,有柳都尉在这儿,不会出差儿的。请先随咱家去往后殿,陛下有话跟姑娘讲。”
容绵想着,也许宋筠想谈及皇室和柳家的恩怨,若是与她就此一拍两散,那便是无缘吧。
与柳时易打了招呼,容绵看向季喜,“劳烦季公公带路。”
季喜笑笑,引着她走向侧门。
倏尔,柳时易忽然想到什么,低声唤道:“囡囡,待会儿我去接你,别跟陛下回寝宫。”
若容绵不是自己的妹妹,自己断然不会管她和帝王的私事,可如今就另当别论了,柳家的女儿是要风光大嫁的,绝不能无名无分跟着谁,帝王也不行。
容绵愣住,“哥哥刚刚叫我什么?”
兄长为何会唤出她心底最恐惧的名字?难道兄长也认识囡囡?
柳时易失笑,觉得一两句话说不清,于是道:“稍晚再跟你解释,快去吧。”
容绵揣着忐忑的心来到后殿,见宋筠半散着长发站在花几前,侍弄着盆景,心中苦涩,若是换作前些日子,她定然肆无忌惮地走过去环住他的腰,然后撒娇似的询问他盆栽的品种,可如今……
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她像模像样地福福身子,“民女参见陛下。”
修建枝桠的动作微顿,宋筠淡淡“嗯”一声,让季喜关门。
季喜很有眼力见儿地躬身退了出去,给他们留下了独处的机会。
容绵抓了抓百褶裙,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像犯了错等着被夫子训斥的童生。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宋筠放下铰剪,走到铜盆前净手,“过来,伺候朕擦手。”
那冰凉凉的语气,是在发号施令啊。
容绵握住粉拳,赌气不过去,要杀要剐随便他!
使唤不动她,宋筠嗤一声,兀自擦了手,转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起来。
被他强大的气场所摄,容绵刚要退开,后腰不知抵上了什么,紧接着整个人落入一抹怀抱。
容绵下意识抬手抵在他胸前,俏脸上满是不解。
一墙之隔,他想胡闹不成?
宋筠将她紧紧锢在怀里,侧头认真问道:“若是没有囡囡,仅是宋、柳两家的恩怨阻挡在咱们之间,你愿意为我跨过阻隔吗?”
容绵推他推不开,怒着一张小脸,斩钉截铁道:“我不愿意。”
宋筠笑,笑意薄凉,因着她抗拒的力道向后退了半步,稳住身形后将欲跑的小丫头捞回怀里,俯身吻住。
“唔......”
容绵推拒的同时,不忘瞥一眼连着前殿的墙壁,生怕外面的人听见声音。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低声警告道:“让那些老将发现陛下如此纵欲,陛下要如何挽尊?”
那声音自两人的唇瓣溢出,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宋筠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亲吻,不给她嘀咕的机会。若是真的让人听了去,老臣们也只会默默退开,哪敢当面指手画脚。
等把人亲的气喘吁吁,他才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为我努力一次?”
灼热的气息喷薄在额角,容绵偏头避开,压着唇线道:“让囡囡去努力吧,我才不要为你努力。”
有囡囡呢,还要她做甚?难不成想要她们两人?
贪得无厌!
“气话?”宋筠搂住她的腰,将人打横抱起,“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容绵快被他气疯了,前殿那么多人,那么多双耳朵,万一这边有个风吹草动,明儿传出宫外,她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你快放我下来。”
宋筠不理会,抱着她走向供帝王休憩的床榻,将人扔在上面,就听见床板发出“砰”的一声响动。
容绵吓得坐直身子,生怕外面的人问起屋里的情况。
相比她的紧张,宋筠淡然的多,慢慢坐在床边,勾起她一绺长发把玩在指尖。
容绵发现,他在她面前愈发的无赖,无赖的有些可恶,“臭混蛋。”
冷不丁被骂,宋筠哂道:“为何骂我?就因为一个虚无的囡囡?你这醋吃的够可以啊。”
容绵瞪他一眼,“若我每晚都梦见一个男子,梦里还会呢喃他的名字,甚至与他......你会怎么做?”
宋筠冷笑道:“我会要了他的命。”
答话时,男人眸光阴鸷冷郁,透着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