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灯光落下, 也没有人走来台前。
奖项的创始人将奖杯握在手中,那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在舞台上叹出一口气, 想到那个才华横溢又肆意张扬的少女。
在心中感叹。
中国人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呢?
天妒英才。
老人看着全场熄灭的灯光,像是在看着一场神迹的陨落。
那一年的alley award, 无人上台领奖, 那座奖杯一直留在了组委会的展示柜里,奖项的创始人亲手为它刻了一个牌子。
genius‘ glory。
天才的荣光。
愿神迹永远不是昙花一现, 引领无数原创广告人心甘情愿地追随。
证明她真的来过。
……
与此同时,中国上海。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清晨,春光透过玻璃,落在厨房的窗台上。
程延在家里打碎了一个杯子。
他只是倒了一杯热水, 却在握住杯柄的那一瞬间, 手无意识地松开, 心下一阵慌乱。
等他回过神来, 那只史迪仔的茶杯已经四分五裂。
像与它一对的另一只茶杯一样的结局。
程延怔怔地看着碎裂在地上到处都是的粉蓝色耳朵,出神发呆。
心口一阵惴惴不安得疼,缴得人心神不宁。
他将这个现象归结为不吃早饭的胃病发作。
他捂着心口, 强迫自己沉静下来,平复那股无言到让人害怕的悸动,像是生命中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在流失。
他想要如常地起身去上班,却发现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的手垂在地上,眼泪莫名地、大颗大颗地往外涌,手指碰到玻璃碎片,连触感都失去,他惶惑地拿着一只印着粉色耳朵的碎片握在手心,捏紧。
感觉不到疼。
程延捏得更紧了些,看到颜色鲜艳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混合着他的眼泪往下掉,一滴一滴地融合在一起,在地板上呈现一种诡异的视觉效果。
像开败了的玫瑰。
像是有一只手,捏紧了他的心口,捏碎了他的喉管,否则怎么会感觉快要窒息。
怎么会,疼得快要死了。
程延颓然地松开那块玻璃,用鲜血淋漓的手覆住眼睛,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
他不明白,上帝是想告诉他什么呢?
是告诉他不该再妄想,还是告诉他,有一个人,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从始至终都未曾原谅他。
……
程延很快就明白了。
在那个清晨的第二个月,在重新扩张过的嘉程科技大楼里,他见到了宋嘉阳。
宋嘉阳带着律师,一身黑色的西装,从前的不羁与跳脱尽数不见,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他的唇抿成一条线,眼里沉痛一片,连程延看着都觉得止不住地心慌。
直到他们开口。
那些字眼,明明每一个字他都识得,组合在一起,却像是天方夜谭。
程延坐在黑色的真皮沙发椅里,像一匹狼,眼神中凶狠又冷厉,仿佛那个拿着文件在说话的律师再敢多说一个字他就会掐死他。
良久,他觉得有些好笑,看向宋嘉阳:“什么叫做林四月不在了,要将嘉程的股份留给我们的孩子?”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宋嘉阳逼近,他甚至捏住了宋嘉阳的领口,像是要逼问出他在开玩笑一样。
他歪着头,眼睛像是藏着刀片:“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怎么敢拿这种事情骗我?!”
真是可笑。
他居然告诉他林四月不在了。
去哪儿了?
出去玩了吗?
林四月那个禁不起束缚的性子,一定是拿了奖却不想工作,怕被猎头围追堵截,所以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出去环游世界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她什么玩笑都敢开的。
她惯是那么狠心的人,说不要他,就真的再也不来看他,连个电话都没有,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知不知道自己也很孤独很害怕啊。
他才是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啊。
现在还敢让宋嘉阳装模作样地拿着一堆文件来骗他,骗他什么不好,居然骗他四月不在了。
他当然一个字也不会信。
宋嘉阳要是再胡说八道,他就连着宋嘉阳一块揍,管他以后是不是他的大舅哥。
而宋嘉阳也在那一瞬间红了眼睛,他几乎是立刻,跟疯了一样,一拳打在了程延的脸上。
“我特么的骗你?我特么的恨不得杀了你!”
他也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嘶吼着要咬断程延的喉管,他捏住程延的胳膊,冲上去又是一拳。
“你他妈的就是个狗日王八蛋!你为什么要让她怀孕!她就是为了生下这个孩子才会手术失败!劝什么都不听!怎么说都没用!你呢?”
他冷笑着:“她快死的时候你人在哪呢?春风得意地在电视上带着小明星进出酒会,你可真好啊程延,我当年就应该直接弄死你去坐牢也好过让你现在害她丢了性命!”
程延歪着头,好像被宋嘉阳说的话砸晕了,又好像压根没听进去,他只在宋嘉阳那么多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一两个词。
他拉着宋嘉阳的衣袖:“是不是四月说什么了?她是难过了吗?我没有…那是新品系列的代言人,那个女生已经结婚了的…我特地找了已婚的女明星代言的。”
男人像是有了希冀,带着几分乞求:“她在哪里,我自己去和她说。”
宋嘉阳闻言,手不自觉地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侧,眼角一片模糊。
片刻后,才轻轻道:“程延,她不在了。”
他的眼泪往下掉:“她真的不在了,我的妹妹…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了。”
“……”
程延松开了拉他的手,身子甚至在一瞬间脱力,靠在身后的办公桌边,撞得他眼前茫然一片。
他在说什么啊?
宋嘉阳这个王八蛋。
为了骗他,演技都这么好了。
眼泪都能往下掉。
可是为什么,知道宋嘉阳是四月找来的骗子,他的心还是跟被人扎穿了一样,连血都像流干了呢?
他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心口那块地方,好像彻底地凉了、停了,干枯了。
律师早已在他们疯狂往对方脸色扔拳头的时候退出去了,办公室里只余下他们两个背对而站的萧瑟身影。
宋嘉阳过了许久,转身离开。
走的时候还是顿住,对身后的男人说道。
“她说要把孩子给你,你想好了就来找我。”
一向从不示弱的男人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哽咽的声音。
“…她说孩子叫程欢,她说你没有亲人,她说…觉得你会是一个好爸爸。”
——
宋嘉阳再次见到程延的时候,是他来接程欢走的那天。
那个时候程欢十个多月大了。
小程欢已经会走路了。
甚至会在看到程延的一瞬间,小小的手指点点他,然后清脆地叫一声“叭叭”。
爸爸。
多么荒唐。
林四月离开了这个世界,却丢给他一个叫做“爸爸”的身份,让他寸步难行。
他甚至不能去找她。
她一定很不想到他,所以才会让他陪着这个孩子长大,看到她如四月一般聪慧漂亮,每一天都备受折磨地活着。
程延开始害怕活着,却也不敢去死。
他怕四月不想见他。
怕她依然不曾原谅他。
……
程欢四岁的时候,开始知道“妈妈”和“后妈”这两个词的区别。
她很怕自己会变得跟白雪公主一样。
所以她偷偷地问程延:“我会有后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