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二人定下十年之约,我便带着剩余族人来到齐都。十年后的事情,你都知晓了。”
果然,只是一出戏而已。
好大的一出戏。
好大的一盘棋。
这盘棋算无遗漏,倘若身为看客她一定会拍手叫好。不仅把皇帝算计进来,还利用了三皇子齐恒;最后,还算计了毫不知情、十年来一直活在愧疚之中的言歆。
可惜她不是看客。
这出戏,从头至尾,都是演给她一个人看的。
可是——
“若是想让我复仇,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早在我开始记事之时,全数告诉我不就可以了?况且我现在也才十六岁,倘若真是前朝之女,现在不是至少二十六岁了么?”
陈贤看她一眼,冷声道:
“只怕你脑中,早已被前世的记忆占去了大半!”
什么叫“前世”的记忆?沈乔欢脑中,一抹不可置信的念头飞快闪过:
“……你早知,我不是这里的人?”
“招魂术乃是我族禁术,施法祭司死后将会坠入地狱,永不得转世,”陈贤说着,神色带上些许凄凉,“那时你尚在襁褓中,被救出来时已经断了气……但圣女乃是我族血脉之根,我怎甘愿我族就此葬在我的手中?所以,我招来一缕游魂置在这个身子里,招魂术施展过后,魂魄寄主之身将会陷入十年昏迷……”
真相完全揭晓,沈乔欢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血统,什么样的群族?
身怀通天之法,却屡遭世人压迫追杀。
以血统为贵,以圣女为尊。
为着复仇兴族,不惜动用禁法招来魂魄;苦苦守候二十六年,只为等待着这个住着另一个世界魂魄的身体长大;担心她前世已存的记忆会阻碍这一世的复仇,所以处心积虑培养她这一世的情感,以整个林庄百姓的性命为祭品,来编排好一场通天的大戏……
这一世童年,那些被他给予的美好温馨的记忆,难道,都是假的吗?
沈乔欢恍惚间,不觉已将心中所想问出口。
陈贤默然片刻,半晌才道:
“小乔,你可知我们这血统最是高贵,和汉人的感情却注定无法善终。”
☆、第61章 真相(2)
这样的血统,注定无法和普通人共存吗?
他并没有明说,但沈乔欢知道,他说的是他自己。
她这个苗疆人的“爹”,和她那个普通汉人的“娘”,应该是有过感情的。
如今“爹”还在,她那个温婉贤淑、不知内情的“娘”,又会在哪里呢?沈乔欢未问出口,陈贤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抵是在当年在得知真相后,义无反顾地回到了林庄吧……
雷鸣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沈乔欢身后。沈乔欢瞥见他此刻双目低垂,默然恭敬的模样,脸上依旧沟壑纵横,现在看来每一条却如同刀刻般锋利与决绝。看着这个与陈贤同为疆族祭司的老男人,又想起初见时那个满脸笑如菊花胸无城府,被自己贴上“傻大叔”标签的雷鸣,沈乔欢一瞬间觉得荒诞至极。
“这血统是否尊贵,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这个族的族人,一个个都是有着高超演技的完美戏子。”
拉到现代,这个族每个人都是能拿奥斯卡奖的实力派演员。
包括有着一样血统的她自己。
带着前世二十多年记忆的她以婴儿的身份重生,哪怕她再如何想让自己重新开始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已经形成的性格和价值观是无法改变的。以大人的灵魂操纵孩子的身体,刻意融入新的家庭,这一世的童年,她的生活中又何尝没有演戏的部分?下山后,分明一直对陈贤说辞有所怀疑,对复仇一事更是不曾真正上心,在他面前却仍旧装着全盘相信的样子……
他们演戏给她看,她也在演给他们看。这戏中戏,最终是谁看透了谁?
父女之情是假的,屠庄之仇是假的,师徒之情也打上了问号。她所经历的,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脑海中,一张清丽的面庞不期然浮现。
沈乔欢心中却是一片苦涩。
抛开血统不谈,单凭自己这前朝遗女的身份,她与言歆,此生怕是再无缘分。
携一人之手隐居乡野,晨耕暮歇的美好念想,大概也没有实现的可能性了。
然而沈乔欢心中尚存一丝侥幸。
也不知那封留在客栈的信,言歆看后究竟作何打算……
对于沈乔欢“演技好”的夸赞,恢复本来面庞的陈贤扯了扯嘴角算是承认,侧头看向仍旧坐在台上呆呆愣神的沈乔欢,语中意有所指:
“若要自解封印,除非你已提前练过我族秘传心法,且,不复处子之身。”
瞧见沈乔欢身形一滞,他心底一沉,继续说道:
“我不管你那情郎是谁。小乔,你乃我族圣女,也是全族血脉流传的唯一希望,断然不可与汉人结为夫妻!况且……”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沈乔欢兀自打断了他,缓缓起身,视线自面前二人脸上悠悠飘过,最后定格在东方的天空中某个不知名的点上,似在对着空气说话,语气轻柔而果决。
“既是需要我来进行这最后一击,最起码,要让我知道你们今晚的行动计划。对吧,祭司大人?”
如果这是宿命。
她唯有面对。
不知不觉,天空已经蒙亮。
连续三天的阴霾似乎没有任何散去的迹象。没有日出的阴天,天亮得毫无征兆。
乌云如同大军压境,将整座齐都笼罩在沉闷的灰暗之中。
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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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门宅中有一密室,自外堂走入密室需要一些时间。沈乔欢与陈贤并肩而行,同时听着陈贤告知于她的一些事情。
原来,陈贤才是他的本名,在林庄所用的“沈庄南”一名实为化名。而“小乔”则是她的生父母给她起的小名,为着不被发现,遂跟着陈贤的化名姓了沈。陈贤问她是否要改回生父姬康的姓,沈乔欢默然了片刻回答说不用了。
陈贤告诉她,他们的计划分为三次行动。第一次,由几个轻功较好的族人,于今日正午前带着数只饲养五年有余的蛊虫前往皇城东南门,以守门侍卫为突破口,悄悄撕开皇城密不可分的防线;第二次行动在傍晚左右,由她领着剩余的所有苗疆人从东南门趁乱混进宫内,赶在这一片异常尚未引起皇宫中心动乱之前,秘密地处理掉所有沿线的威胁;第三次行动较第二次稍晚片刻,在前人已铺好的道路之上,由雷鸣领着一支约二百人的前朝部队迅速压至皇宫中央,直取皇帝首级。
东南门依崖而立,崖底为河,有着天然屏障,是以皇城在此地的守卫最为薄弱。她曾有次自那经过,记得城墙上守卫稀稀拉拉,且均是神情萎靡,只图玩乐。
沈乔欢心中一动。
以东南门为突破点,此番计划竟是和她先前所想对上了九成。
她装作不经意提起了御剑山庄的事情,陈贤表示他从未想过与三皇子合作。只是对方一厢情愿地不停骚扰,他为着让对方死心才答应合作一次,遂上演那日在射猎场的那出闹剧——他倾尽全力谋划的复仇,怎么可能放心透露给一个外人?
沈乔欢边走边听,在心里再次鄙视了一下重度直男癌患者齐恒的智商,转角之后,推开一块石板,密室便已在她眼前。
室内立着将近二十人,男女皆有,身材高挑。他们白肤紫瞳,目光凌厉,五官生得各有所长,却都十分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