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盛一衰皆有定,这样的话赖瑾也不好再劝了。
众人这厢在上房不咸不淡的说着话,陡然瞧见薛蟠一阵风般的进来,大惊失色的说道:“不好了,王家出事了。”
别人尚可,却见坐在边儿上的贾琏猛然起身道:“王家,哪个王家?”
薛蟠急声说道:“还能有哪个王家,就是你那岳丈王子腾家。”
喘了口气儿,薛蟠一叠声的说道:“你那岳丈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是风寒多病。谁知道今儿吃药的时候竟然吃错了药,就这么去了!”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半日。贾琏忽的问道:“那凤姐儿和巧儿两个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凤姐儿是必定要留在王家帮忙的,这会子兵荒马乱恐怕王家的人也顾不得照顾巧儿,还是让人先把巧儿接回来再说吧。”
薛蟠气急败坏的说道:“所以我才说出大事儿了。今儿我听外头的朋友议论,说王家那小子竟然不顾老父尸骨未寒,王大人刚刚咽气,他竟然将凤姐儿和巧儿两个悄悄卖了。”
“什么?”贾琏吓的一跃而起,连忙起身往外跑去。“我不信,我得去王家看看!”
薛蟠一把拦住火冒三丈的贾琏,大喘气儿似的说道:“你别忙,我还没说完呢!他们昨儿夜里卖人的时候恰好是走了醉金刚倪儿和马瘸子的手,没想到这两人同你们府上的贾芸二爷关系很好,也认出了凤姐儿的模样。他们不敢惹王家人所以没有声张,就连夜悄悄将人送到了贾芸那里。贾芸才刚从铺子上下来,回家瞧见被迷晕了的凤姐儿和巧儿两个,立刻找到咱们府上。被我在外头碰见了,都问清楚了。现如今人正在前厅等着呢!”
众人闻言立刻簇拥着往前厅去。只见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袍的贾芸呆在厅上,见众人过来,立刻行礼问安。贾琏一把拽住贾芸,开口问道:“凤姐儿和巧儿呢?”
贾芸道:“迷药劲儿太大,还在我们家睡着。”
众人当即什么话都没说,立刻被马车前往贾芸家。果然瞧见了在里屋睡得正香的凤姐儿和巧儿两个。外头贾芸的娘五婶子正照料着,瞧见气急败坏的贾琏,还含笑安慰道:“二爷放心,什么事儿都没有,只不过虚惊一场罢了。”
贾琏看着在炕上睡的昏天暗地的凤姐儿,只觉得一阵肝火上升。瞧见屋子角落里放了一个铜盆,铜盆里还装着半盆水,贾琏立刻端起水盆朝着凤姐儿脸上一泼。被迷药迷翻的凤姐儿立刻尖叫一声,清醒过来。
凤姐儿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一身的水,抬眼瞧见站在当地的贾琏,柳眉倒竖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贾琏冷笑道:“我干什么,你怎么不瞧瞧你又干了什么?”
当即将昨儿夜里王仁卖人却被醉金刚等人发现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末了开口讽刺道:“早就叫你不要巴结那王家的人。你们王家本就家风不正,一家子都是黑心坏水的。你偏不信,如今差点儿被人卖到窑子里做粉头儿。你要是有个什么差池我也不管,倘或巧儿因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凤姐儿听的瞠目结舌,连忙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明明在王家呆的好好儿的,你来捣什么乱?”
“我胡说,你看看你现在呆的是什么地方?”贾琏指着贾芸开口说道:“要不是芸儿侥幸救了你,你以为你还有同我说话的一天?”
王熙凤这才留意到四周的情况,瞧见当地还有贾家别的人以及赖家的人,不觉惊惶起来。
贾琏冷哼一声,和王熙凤也无话可说,只上前抱着昏睡的巧姐离开了。王夫人这才拉着王熙凤说了好多的话,王熙凤这会子也没个适才的心气儿,立刻拾掇拾掇跟在众人后面回薛家了。
贾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赖家众人自然不好继续跟着。于是众人便各自家去不提。
次日便是赖瑾和赖尚荣两人奉旨入宫觐见的日子。乾元帝按照人品官衔先是召见了赖尚荣,嘀嘀咕咕一个多时辰之后才轮到赖瑾入内。
瞧见已经二十岁长身玉立的小赖瑾,乾元帝眼中闪过一抹自得和欣慰。这孩子说到底也是在他跟前儿长大的,到了如今这般出色,年纪轻轻便建了这么多奇功,可见是他教导有方。
赖瑾可不知道乾元帝心中的自鸣得意,乖乖上前请安见礼后,只听乾元帝开口笑道:“你在西海沿子所做的一切朕都知道了,朕很满意。”
赖瑾低头应道:“都是圣上的栽培和支持,微臣才能做出这等业绩。”
乾元帝摆摆手,懒得和赖瑾说这些场面话。陡然话锋一转,八卦道:“听说昨儿王家的儿子将他们的家的女儿和外甥女儿给卖了?不巧那拐子正是贾家一位男丁的好友,所以又把人原封不动送回贾家了?”
赖瑾脸色一黑,不知道乾元帝在这时候提这种话做什么。却见乾元帝冷哼一声,略有不满的说道:“你们全家人才进京,不说进宫来看看朕,却先想着去看被朕抄家的贾家众人,怎么,你们是同情贾家人吗?”
若是早先听说这话,赖瑾早就吓得脊背发凉。不过和乾元帝用暗卫交流三年多的赖家很快明白乾元帝这是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正傲娇着等待人的虎摸。于是赖瑾轻咳一声,一脸郑重的说道:“启禀圣上,微臣前日归京的时候已然向宫中递了牌子请求觐见。不过圣上日理万机,岂是我等草芥想见就见的。所以微臣纵然使了好些银子贿赂戴公公,依旧等到今日才能面见天颜。这非是微臣过错,实在是天家威严,令微臣不得不如此。”
乾元帝忍不住瞥了赖瑾一眼,轻轻扬起一抹弧度,开口喝道:“说贾家的事儿呢!”
赖瑾又道:“昨儿前去薛府见贾家人,一来是为了给老太太上柱香,二则也是将一些房屋地契送还给贾家的人。希望他们今后日子能过的松阀一些。”
赖瑾又送房子又送地的,动静儿不是很小。乾元帝自然早就从暗卫那里知道了。赖家此举,虽说是报当年之恩,不过也有钱财两清之意。想必贾家众人明理的话,今后就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太过为难赖家人。此乃阳谋,乾元帝自然看明白了。
当即颔首应了一声,道:“你们家明白轻重缓急就好。贾家众人赫赫扬扬这么多年,犯下了不少罪过。虽说罪不至死,但其为人品性可见一斑。这样的人倘或到了官场做官,受苦遭罪的还是大业朝的老百姓。你们家虽然受过贾家的恩情,但江山社稷为重,要知道大业朝的江山大业朝的官职可不是你们用来偿还恩情的筹码。”
赖瑾颔首应道:“微臣明白。”
乾元帝这才缓了脸色,和赖瑾又说了好些家常话之后,遂放了赖瑾出宫。
此番面圣,乾元帝并没有提起过赖瑾的安排。不过赖瑾也没有了早先的患得患失,只安安静静的回去等待。果然,没过几日,上头便传来旨意任命赖瑾为户部侍郎。至于自己的父亲赖尚荣则早一步入内阁担任大学士。其行官轨迹和林如海差不多。
一个月后,收拾妥当的贾家众人启程前往金陵。当日赖家众人自然也到了码头上送行。众人依依话别之时,恰好也遇到了昔日将妹子外甥女悄悄卖给拐子的王仁一行人等、这些人也是要回金陵发葬的。瞧见码头上的贾家众人,王家人脸上俱都浮现出一抹尴尬之意。
王仁当日的不仁举动已经在京中穿开了,本来王子腾死后王家的地位就大不如前,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更没脸在京城待下去,众人只好接着回金陵发丧的借口举家搬迁。
王家和贾家的人在码头上默默观望了半日,最终谁都没有说话。只各自登上各自的船扬帆起航。
站在岸边的赖瑾看着渐渐远去的船帆,知道他所熟悉的红楼梦的故事终究告一段落。虽然这个故事的结局不一定完美,但是对于身在其中的赖瑾而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两个月后,在西海沿子已经爬到了副帅位置的沈轩甘愿放弃兵权回京荣养。圣上怜爱沈轩少年英才,遂任命沈轩为京中御林军总统领,管辖京畿内外四处兵防大营。沈轩成为大业朝建朝以来年纪最小的一品实权将军。
不过对于沈轩而言,这些并不意味什么。沈轩只高兴的是他终究可以陪在赖瑾的身边,实现自己最初的承诺——
我会陪着你,不论你去哪儿,不论你要干什么,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正文完结————
第92章 番外一 薛蟠和柳湘莲
六月盛夏,日头照的空气都扭曲起来,气氛炎热的好像被火烤过一样,人走在大街上,感觉地面都是烫烫的。后花园子里头的花也都蔫蔫儿的起来。
昔日朱门显赫金环锃亮的荣宁二府都被贴上了封条,街上总是三三两两聚堆的小商贩子也都没了。薛蟠赶着车队路过宁荣街的时候,下意识探头往里瞧了瞧,满目所见凄清一片,就连门口的两个石狮子都比以前黯淡多了。薛蟠不知想到什么,开口叹息一声。
这两日他总夜里睡不好,总是做噩梦。梦里头他也是打死了人进京避祸,之后便和贾家的男人们狼狈为奸更赶出了许多腌臜龌龊的事情来。到最后竟然还打死了前街仇都尉家的儿子被判死刑。被羁押入死牢的绝望,行刑时候的剧烈疼痛……这噩梦做的反反复复,真真切切的仿佛真事儿一般。梦里头他也没和小柳儿在一起,甚至在赖家的时候便受了小柳儿一顿好打,最终出了京城往平安州贩货去了……
对了。薛蟠皱了皱眉,他想起他的梦中也并没有出现过瑾儿,由始自终,都没有过。
正沉默间,后头拉车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打了招呼,薛蟠抬头一看,只见巷子口儿一座小巧周正的宅院,恰是他此行的目的地——柳家。
发现已经到地方了。薛蟠扳鞍下马,连忙指挥下人将车上的希贵东西搬进宅子中,家中睡觉的柳湘莲恍恍惚惚听到外头有箱笼落地人行走路的声音,起身批了件单薄的家常衣裳走出来。瞧见当院站着一脸神思恍惚的薛蟠,柳湘莲挑了挑眉,开口问道:“你这呆子又发什么愣,大热天的不赶紧进屋凉快凉快,站在院子里头晒太阳?”
薛蟠回过神来,立刻迈着步子跟随柳湘莲进屋。小小的偏厅里头靠窗摆着一架美人榻,榻前放着一缸冰。正是去岁冬天薛蟠吩咐人在地窖里冻了纳凉的。早先柳湘莲家并没有这样奢华的享受,饶是夏天热的很了,顶多兜头泼几桶井水解热。都是后来薛蟠住进来以后,不嫌麻烦鼓捣出来的。
美人榻旁边是一张梨花样式黑漆填金的小茶几,上头摆着刚刚用井水灞过的新鲜瓜果。柳湘莲走上前去端起盛着瓜果的盘子递给薛蟠,开口问道:“我瞧你这两天就恍恍惚惚的,心里头有事儿?”
薛蟠犹豫片刻,将自己这两日做梦的情景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末了补充道:“我这两日总觉得挺不安的。你说当年年少轻狂,硬生生打死了一个人。虽说他当年也挺讨厌的,可是也罪不至死……你说我当年下手怎么那么狠呢?”
柳湘莲嗤笑一声,冷嘲热讽的说道:“现在知道不该了,当初想什么去了?我就讨厌你们这些个纨绔公子,仗着家里势大就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好像别人天生就该被你们踩在脚底下似的。”
薛蟠这两日总能梦到冯渊被自己打死时候血淋淋的模样,他当年并没有亲眼看着冯渊身死,只依稀听到这小子是在自己上京三天后重伤不治没了的,后来妈和妹妹为了摆平此事,还花了不少钱去安抚金陵冯家的人。不过听说冯渊的本枝早就没了,所以事情才能这么容易的解决。
想到此处,薛蟠恍惚间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意间害的一门绝了户,心里头越发虚了。他也不和冷嘲热讽的柳湘莲理论,只斯斯艾艾的说道:“我这两日总嘀咕这事儿,心里头发慌。要不你和我一起往金陵去一趟,祭拜祭拜冯渊吧!”
柳湘莲拿眼睛瞥了薛蟠一眼,觉得这人真有点儿没事瞎折腾。这么大热的天儿,连出门走动都一身臭汗,还要往金陵去,真嫌热不死人。
柳湘莲实在觉得薛蟠多此一举,不过看着薛蟠如此仓皇的模样,心下一软,还是开口应道:“我也觉得京城这两日乏味的紧,去金陵转转也好。”
于是两人便定下来,三日后动身离京。
回到家里的时候,薛蟠并没有和薛姨妈说去祭拜冯渊的事儿,只说金陵铺子上出了点事儿,他去解决一下就回来。薛姨妈早就习惯了薛蟠这几年东奔西走的忙活,也不以为意,当即点头同意了。
薛蟠向来是个想到哪儿做到哪儿的主,柳湘莲也习惯与四海漂泊。于是两人在三日后只打了个包袱便乘船往金陵去,一路轻车简从,大约一个月多就到地方了。
许久不曾回过金陵,金陵城内的一切对薛蟠来说都是熟悉又陌生的。因为当年是冯渊主动带着人找到薛家府上,所以薛蟠对于冯渊家住在哪里根本没有印象,只得先派人去衙门里头打听了冯家的住址。结果按着衙门里头给的地址寻摸上去,当年冯家的人自收了薛家的钱后,生怕以后还有罗乱早就连夜搬走了。现如今过了十多年,更没有人知道冯家搬去哪儿了。薛蟠找不到冯家现存的人,只得求柳湘莲谎称是冯渊幼时好友跟这里的老街坊打听冯渊的坟。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地方,薛蟠这才买了许多蜡烛纸钱贡品之类的前去祭拜。
当年冯家的人连夜卷铺盖跑了,根本就没人顾及已死的冯渊。十多年没人经管,冯渊和其父母的坟头上都涨满了荒草,看起来很是起来。
薛蟠将蜡烛烧纸等物放在冯渊的坟头,默默坐了半日,起身将冯渊坟上的野草一点点拔掉。身后柳湘莲也要过来帮忙,却被薛蟠出声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