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薛宝钗不顾薛蟠的反对,不知怎么说通了薛姨妈,竟然推了薛蟠费劲心思挑选的钟家亲事,想要给人做小!
薛蟠实在不明白一向通情达理的妹妹为什么执意要嫁进官宦人家去,纵使那家说要大方迎进门去,可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姨娘!想起在金陵时无意看到的母亲对待姨娘的手段,薛蟠就不寒而栗。就算薛家败落了,可宝钗也还是他们家千疼万宠养大的嫡小姐,怎么能去受那份糟践?
怎么说都改不了母亲和妹妹的主意,薛姨妈更是趁薛蟠被铺子里杂事绊住脚的时候把宝钗的庚帖给曹家送去了,薛蟠忍不住和薛姨妈大声叫嚷了一番,可覆水难收,宝钗心意已决,薛蟠红着眼冲出了家门。
等柳湘莲找到薛蟠的时候,这个大傻子正窝在一家狭小的酒肆里喝闷酒,柳湘莲也不劝他,自顾自拿了一个酒碗,不声不响陪着他喝。许是这小酒肆的酒不纯,反正冷二郎怎么都没喝醉,半晚上直勾勾的盯着对面那人,神情愈来
愈清醒,眼睛黑的吓人,反倒是薛蟠,醉眼朦胧的趴在桌子上不断喃喃说话,说一会还要用袖子使劲擦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
这之后,薛蟠愈发沉默,人也瘦的厉害,薛姨妈操心宝钗的事情,纵然心疼,可也顾不得了。
没几日,曹家派来的嬷嬷和薛姨妈说话儿,这吴嬷嬷是曹老夫人的陪嫁,曹老爷的奶母,在曹家很得势,薛姨妈见派她来心里也好受些。
吴嬷嬷笑眯眯的,神情很和气,亲热道:“亲家夫人,我们老太太的意思是希望薛姑娘尽快进门,最好就在下个月初。”
“下月初?”薛姨妈有些犹豫,是不是太快了,这都快月底了。
吴嬷嬷笑道:“这是有些紧,可我们老太太头一件是看重薛姑娘,要知道我们老爷只有一根独苗儿,实在太单薄些,老太太说若是薛姑娘进了门能一举得子,这‘平妻’的名分立刻就广告亲友,二则也我们老爷考评在即,想借着薛姑娘的进门的事儿招来喜气,也是听说薛姑娘有个通灵金锁。”忽又靠近薛姨妈低声笑道:“听得吏部的消息,我们老爷这回十有八九要升半级,若是薛姑娘进了门子,谁不得说薛姑娘有旺气?”
薛姨妈心里也愿意,只虑着宝钗委屈,便道:“也使得,只是大家还要从长计议。”薛姨妈见识浅,在金陵时也曾听那些夫人提起过什么平妻,自以为和嫡妻不差多少,哪知道这说法只是商贾人家才有,一般是老爷行商在外,嫡妻不跟随才提拔一个姨娘做平妻好管理老爷身边的事务,在这些官宦人家说出“平妻”来只会招来嗤笑。
吴嬷嬷垂下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不屑,进门做小,还从长什么计议!若不是这薛家有几分家底子,从前实在光鲜,老太太对出身小门户的太太很不满,怎么会选这样名声不好的“老”姑娘!还有那金锁的传言,嗳呦,进门也是个不消停的主儿!
不免又说又哄叙了半日的话,薛姨妈听了,觉着一则完了宝钗的事,二则也能请借曹家的势给薛蟠说门好亲,心里安放好些,便问过礼的日子。
这吴嬷嬷却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儿,说话滴水不露,只说进了门子有老太太喜欢委屈不了薛姑娘,只是这礼节得低调简便些才好。
薛姨妈巴望着吴嬷嬷给画的那块大饼,又打听着曹老爷的独子身体实在不好,那个曹夫人出身不高,身子骨也不康健,想着宝钗进了门子熬几年许是能被抬成正室太太,就答应下来。
薛蟠回来又暗自生了场闷气,随后就张罗着给妹妹归办嫁妆去了,其实这些原来都办的差不多了,只是这会宝钗是给人作姨娘,那些正红布料和镶红宝石的首饰就要不得了,再
者也没有哪个姨娘会带着越过嫡夫人的嫁妆进门的,薛蟠只好把那些显眼的置换成银票,最后只归弄成九抬的嫁妆。薛蟠忙的团团转,幸好冷二郎一直不声不响的陪在身边儿,不知怎的倒让薛蟠心里好受些。
等到下个月初五,薛宝钗被一顶粉色的小轿抬进了曹府,后面跟着她的嫁妆和陪嫁两个丫头,一个嬷嬷。因不是正妻,这逢六逢八的日子不能用,曹家那边的许诺会请来亲友热闹一番,等薛宝钗嫁过去才发现不过是曹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席面罢了,宝钗纵使委屈,也不能说什么了。
薛蟠把妹妹护送了一路进了曹家门,望着曹家“嘭”的关上的黑漆后门儿,心里实在憋闷的慌,也不会去向薛姨妈回禀,直接去了铺子后院开了一大坛子女儿红。
柳湘莲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取来一支酒盏陪着他,酒过一半,薛蟠忽然呜呜憋着声音哭起来,嘴里道:“若不是我打死人招来官司,薛家也不会败落至今,宝钗也不会生生耽误,到如今竟给人作了姨娘!……”
柳湘莲听了,方知这傻子把薛宝钗的亲事都归罪在自己身上了,摇摇头,他看的明白,这薛家姑娘的亲事只能是她自己愿意的,若有半点违心,只怕那薛家太太也不会这么坚决了,更何况这薛家姑娘早几年在薛家尚好的时候就能定下亲事,若不是心思太大,何以落得如此下场。虽知如此,可冷二郎还是因为对面那傻子的话软了心,想起刚认识那会儿这人色胆包天的混账样子,再看看如今的可怜模样,柳湘莲竟呆呆看着入了神。
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薛蟠已经醉的满嘴胡话,一会儿叫“妹妹”,一会儿叫“妈妈”,一会儿又嘀咕“柳二哥”…柳湘莲猛地回过神来,乌沉沉的眸子盯着薛蟠不知想什么,忽然拿起酒坛子“咕隆咕隆”狠灌了两大口酒来,扔下坛子,就搀着薛蟠进铺子后面的暂住的厢房去了……
第二天,薛蟠醒来惊骇欲死的看着凌乱的床铺上,和他赤/身果体的纠缠在一起的柳湘莲。忍着炸了似的头疼,轻手轻脚的移开柳湘莲,坐起身来的薛蟠就倒抽一口冷气,床上柳湘莲的身上青紫的痕迹和狼藉的下/身叫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薛蟠想着自己以前曾经生过的心思,这会儿更是确定自己酒醉之时把柳二郎——给强了!
这动静惊动了柳湘莲,还不等他睁眼,薛蟠就狼狈的滚下床,“咚”的一声跪在了床前头,伸手先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喃喃不知道该说啥。
薛蟠这会儿真是傻了,脑子里全是柳二哥对他的仗义,他自己却做下这猪狗不如的事情来,他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慌张无措,对上床上柳湘莲看过来的一双
冷眼,脑子浑噩噩的举手就啪啪往脸上大力甩耳刮子。
不知怎的,薛蟠怕极了柳湘莲不说一句话跟他绝交远走,薛大傻子这会儿只会使劲往脸上甩巴掌,直打得嘴角和眼角都要破了。
柳湘莲皱皱眉头,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心疼,嘴里却冷冷道:“扶我起来!”
薛蟠慌慌张张的去扶他,可一碰到裸/露的皮肤手一颤就松了力道。柳湘莲闷哼一声,觉着腰都不是自己的了,酸麻疼痛的要命,狠狠剜了薛蟠一眼,没好气“哼”了一声,眼角余光却流连了好几眼薛蟠苍白紧实的胸膛,早晚要还给这傻子!
薛蟠一哆嗦,眼睛不敢乱看,颤着双手把他扶起来,少见的机灵把倚枕扯来垫在他身后。坐着碰到后面,柳湘莲疼的冷汗直冒,咬紧牙关才忍住。
愣了几时,薛蟠忽然醒过神来,想起方才摸到的不寻常的温度,还有床单子上边的血迹,结结巴巴的开口:“你、你发、发烧了,我、我去找大夫!”又极快的加上一句:“别、别…我随你处置!”说着就慌慌张张冲出去了。
柳湘莲看看自己一身狼藉,皱皱眉,这呆子果然不靠谱,不过那句“别走”他可是听见了,忍不住勾起唇,任他处置么——很好!
不一会儿,薛蟠又端着一盆热水及笄进来,掩好门,通红着一张脸上前道:“那个…我帮你、清、清理!”
……
这之后薛蟠像开了窍似的,看柳湘莲的眼神愈发不对,行动上更是小心翼翼,柳湘莲虽行事不羁却真是个文武全才的人物儿,那个傻子因为这个,还偷偷摸摸寻了些诗词歌赋的书来看。
这些冷二郎自然都看在眼里,至于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反正虽然冷言冷语不断,可却是让他口中的“傻子、傻蛋”一步步更加接近了。
薛姨妈在内宅里空想着媳妇和大胖孙子,日日在薛蟠面前提及,可薛蟠改了性子似的,不仅对那些貌美丫鬟目不斜视了,就连香菱都叫他打听到失散的娘家给了一笔银子除籍送了去。
许是真的人在做天在看,瞧着慈和的薛姨妈身上可背负了不少的孽债,等她强行给薛蟠定下了夏家亲事的时候,喜极了竟然晕厥了,醒过来身子骨就迅速的衰败下去,唬的怒极搬离家的薛蟠日日守在床前不敢离开,但也没几日就去了,大夫说是多年前留下的病根。
薛蟠守了几天几夜的灵,撑不住昏倒醒来的时候,看着身前担心的一双眸子,长叹了一口气,脑海里恍然还有梦到的多年前的那幕——薛家家业正兴的、薛老爷在外地忙生意的时候,年幼的薛蟠贪玩躲在母亲院子里一个偏僻的小厢房里,等着丫鬟满园子找,却目睹了母亲和她
身边的嬷嬷合力给正受宠有了身孕的姨娘灌毒药的一幕。
当时那女子声嘶力竭,竟然抢过药碗反灌进薛姨妈嘴里几口,之后被几个人硬压着灌进了整整一罐子药水。
年纪还小的薛蟠在柜里看着一会儿脸色变黑不动了的姨娘,连声音都不会发出来了,后来薛蟠和薛姨妈一起病了很长时间,薛姨妈更是呕了好几次黑血,大半年才慢慢缓过来。
身体好之后的薛蟠像是忘了这事似的,只是脾气越发大,睡觉要让好几个丫鬟嬷嬷陪着,行事越发跋扈,像是越霸道就越不会害怕一样。
薛蟠摇摇头,等办好了薛姨妈的丧事,就亲自去了夏家退亲,那夏家显然不想让姑娘再等三年,讹了薛蟠几百两银子就退了亲事。
之后磕磕绊绊和柳湘莲两个人就这么过来了,听说夏家夏金桂姑娘被夫家打骂休回家的时候,这两人正在善堂准备抱养两个小娃儿回家。
……
柳湘莲眯眯眼睛,看向薛蟠的眼神更加柔和了些。晨光透过窗纱照进床帐里,薛蟠不自觉的往他怀里蹭蹭,冷二郎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当初那夜受得罪真是值得呀~~
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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