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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月淡淡隐霄天,夜风吹摇星斗颤。
  主殿前,道场正惨烈:碎梓残材溅落满地,败阵乱旗一片纷纭。那一阵雨泼而下的金簪纹样暗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青石地砖,或洞穿一副血躯,或激扬一片齑粉,看去时,多如飞箭没羽般在坚石地面上刺入叁分。
  却说喻俏瑟瑟小鼠一般,在场中溜转,方躲过这飞来祸,又难避那身后劫——四个铜皮铁骨的红衣女分作两处咄咄相逼,直欲活捉她与王茂。
  约摸是她香烧得高些,得两个童子相护,没被拎去和王茂作伴。可怜成琴不过半大毛孩子,一面护她,一面还要拼死拖住对手,以助斫剑去那鬼爪之下夺回奄奄一息的王郎君——正是火燎眉毛的关头,喻俏顾不上挑叁拣四,草草将尸变之后不大体面的丞相公子用血咒炼了,催动他起来帮忙。
  天下万万千千死人,几个平白能尸变?这位分明就是得天独厚、“天之骄尸”,必承大运道!喻俏叫丞相公子青面獠牙的扮相丑得牙酸,只能如此在心中劝慰自己。
  新炼的尸身把控起来,似不那么灵巧。喻俏费心将十指交扣盘成花样,几番尝试,却见那丞相公子呆呆冲进红袖堆里混斗,尽是添乱,推来搡去地险些将自己绊个跌跤。
  喻俏忍不住叹息,她虽在寨中修足理论,却是头回亲自炼尸,理想与现实之落差有如天渊——自然不是她的问题,必是这丞相公子笨得开花。
  她心里凉幽幽的,泛起懊悔——悔不该一时冲动,眼前何止这一具尸体?怎么就血冲脑门以发丝为引,喂血连命,将这弱得打跌、四处挂彩的丞相公子收作自己第一只尸将呢……
  “呀!小男,仔细不要伤了你阿弟!”那主殿雕甍上端坐的孩童忽然开口,却实打实是个中年妇人妖媚的声线,场中人闻之,尽皆悚然。
  那四个红衣女动作齐齐一顿,似乎真听得了指令,尽绕开喻俏的笨尸将,往余下之人身上攻。
  “什么阿弟?阿娘你疯了!”那孩童又开口,这回是个尖声嘶叫的女童声,“他是贱人生的贱种!”
  “阿娘是正房嫡妻,你阿爹的子女都是阿娘的子女,小男,你不可不懂规矩……”那妇人的声音虚虚渺渺,愈是柔和,在夜色里愈显幽怨。
  “阿娘疯了!阿娘你疯了!”那孩童在飞檐陡瓦上跳将起身,恨声刻骨,“我不要他做阿弟!他害我!他害我!我要杀了他剁碎,作脯作醢!”
  喻俏隔得老远,仍旧被吵得头晕,她心知自己打不过,只能乖乖看戏。旁人瞧不出门道,她却认出些皮毛——那四个红衣女乃是四具金身女尸,这自言自语的怪胎大约不懂炼尸,只将四女当作提线木偶使,倒与那个痴迷旱道的云惜公子是一个路数。
  “他从前糊涂,往后却乖了,待阿娘将他养一养,小男就喜欢阿弟了。”话毕,那孩童安分下来,不再发出童女声,生生将那稚子身形扭出女子亭亭姿态立在飞檐尖角,可笑又可怖。她俯首面对道场,语气森森道:“那小娘子,你还不将我儿子还来?”
  道场上只她一个女郎,眼看再躲不过,喻俏在心里将蒲阳骂上万遍:这老阉货做人走狗也罢了,却在哪里请得这古怪妖魔!
  王茂早昏死过去,人事不知。喻俏瞧在两个童子面上,好歹要救他一救,于是扬声开口:“这位夫人,你要儿子也简单,便拿我孙子来换!”
  那孩童翘着兰花指,在鬓角轻抚,媚态瘆人,轻笑道:“小娘子好精明,拿个死尸就想换王家的郎君?”
  喻俏见她疯癫,还当好骗,眼下只能继续装傻:“王家半个死尸换丞相家一个死尸,夫人岂不划算?”
  那怪胎被逗得咯咯笑,阴恻恻道:“听你一说正是此理,咱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不好平白占你的便宜。”喻俏心觉不妙,果然见她抬手舒指,复而屈握成爪,向虚空一咬,放声大笑,“不如我公道些,也拿王家一个死尸来换罢!”
  王茂如被牵线而起,从红衣女手中轻轻挣脱,无魂布偶一般直直向那怪胎飞去。
  “王郎君!”斫剑从缠斗中分心出来,电闪一般飞身去拽他衣角,只虚握了一手的风,便被身后的红衣女重击在地。
  喻俏拳脚功夫太次,凡事攻心为上,头回遇到这样话不多说直接要命的,一时想不出对策,真真心乱如麻、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