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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塾屋 > 综合其他 > 渠清如许 > 渠清如许 第45节
  待他们看清见义勇为的侠义之士是何人时,双双眸心震颤,手上刀剑险些掉落在地。
  姐弟二人四目相对,都在彼此眼中看到面色震惊又不敢置信的自己。
  梁赫喉咙滚了滚,这、这真的是我这几年逢考必拜的那位么?
  梁恬指尖微微颤,是他吗是他吗?害信女痛哭三年意难平的话本子是不是要有后、后续了?
  祝知宜不明所以地看着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姐弟此时如猛虎变乖猫,但他此刻头脑沉顿眼前发黑,气若游丝刚要开口道别,恰逢敬王领大队人马赶至,一把搂住泪眼汪汪的梁曦景,再一抬头,瞳孔震颤:“君、君、君——”
  话音未落,祝知宜“轰”一声栽倒下去。
  作者有话说:
  茶客:帝君文韬武略,胜秦皇汉武,惹无数王公侯女竞折腰……
  小梁:夸得很好,不许再夸了
  第75章 是不是又把我的字忘啦?
  敬王府。
  一片惶惶死寂,待仆候在贵厢外噤若寒蝉,主子们神色各异,敬王面色焦灼来回踱步,王妃眼含怜惜欲言又止,几个小主子也担忧好奇地往里探头张望。
  凤惊别宫,不知是福是祸。
  “皇一一”御前大珰唱声未落,门外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人,过了片刻,后头一大片乌泱泱的随侍才跟得上来。
  梁徽大步往院落里头走,神色紧绷,未搭理敬王府跪了一地的侍仆和诚惶诚恐迎上来的主子,他的心脏跳得快要停滞了,一言不发长驱直入,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一千二百多天的人。
  只消一眼,梁徽脑中那根弦断了。
  日思夜想思念成魔的人无声地躺在他眼前,瘦,憔悴,奄奄一息。
  来时那股冲出魂魄的沸腾和欣喜一点点冷却,心脏被狠狠碾过一般钝痛起来。
  祝知宜面色苍白地躺在他面前,两颊凹陷,下颌、锁骨、手臂锋削,青骨筋脉突起,只剩一把伶仃易碎的骨架兀自撑着一口气。
  一动不动地,像饲血喂鹰的神佛,像舍身普渡的观音,像形销骨立的未亡人。
  梁徽眼眶蓦然湿了,三年,祝知宜是怎么过来的?哪里来的这一身伤?他想知道,又不敢知道。
  梁徽胀痛的喉咙滚了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去碰他、抱他,像捧一把易碎的珠玉,又像是触一页薄如蝉翼的书扉,好似只要稍微用点力,对方就会碎掉、消散不见。
  太医进进出出,过了许久。
  厢房的门一开,外头的人又齐齐跪了一地。
  敬王见皇上抱着君后走出来,沉着面目直奔龙轿,也不敢上前碍事,心中仍是惴惴不安,君后到底是为救他幼子受的伤,就凭这几年皇帝对君后这个疯魔劲儿,不知道会不会记敬王府一笔。
  还是伴在天子身边当差的海公公到了门口又折回两步,给了他颗定心丸:“王爷放心,圣上也不是那是非不分之人。”只不过是此时此刻眼里只看得见那一个人,旁的人事都无暇顺及了而已。
  这话说得隐晦,但教人心安,王爷忙应道:“哎哎,谢海公公点拨,本王省得。”
  祝知宜觉得热,温热的气息像一团绵厚的软云贴着他的脸,含着濡湿的水意,又像涨起的潮将他裹得密不透风。
  恍惚睁开眼,对上一双殷切焦灼的眼,与平时梦到那张城关外冷静、果决的脸不同,他就不当真,又缓缓阖上眼皮。
  有滚烫的水珠“吧嗒”落到他的唇上,很烫,烫到了他的心上。
  再次从极沉极深的梦里醒来,浑身裂痛,但周围一片柔软,暖融融的,这次是真真切切闻到了那股熟悉的、他梦过千百回的檀香。
  烛光摇曳,是在夜里么?
  他睡了多久?祝知宜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这个紧紧抱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人,心潮涨满,忽而开口问:“你不睡觉的吗?”
  话音一落,双双皆是一怔,谁也没想到,时隔三年,再见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
  祝知宜原本还只是半醒,这下全醒了。
  太突兀了,他睡昏了头,重逢的欣喜占据了心神,时移事迁,他与对方曾经的那份熟稔和随意早就被分离和时间隔开了,眼前这个人是梁徽,但不知道是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梁徽,祝知宜警醒地敛了神情请罪:“皇上恕——”
  梁徽蓦然倾身低头,紧紧贴上他的唇,含着,力道很轻,有种心碎的意味,他怕祝知宜承受不住任何触碰。
  祝知宜的唇变得红而湿润,他才放开,祝知宜:“臣——”
  什么都没说完,又被吻住,“唔——”
  梁徽含祝知宜的唇,像绝望的教徒亲吻神像,沉溺、迷恋、克制,唯恐冒犯和惊吓。
  “我不敢睡,我要一直看着你。”梁徽哑声说,目光是深而柔的阴鸷。
  他不闭眼,眨一下眼这个人就会不见,祝知宜的出现很不真实,梁徽必须一直守着反复确认。
  失而复得的人,怎么都看不够,祝知宜在重伤中也有一种脆弱又坚韧的美,苍劲、细润,壮烈,梁徽又情不自禁伸手碰了碰他的发鬓。
  “……”
  像是不太适应久别重逢就如此迅速直接地切换到这样亲呢直白的模式,祝知宜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他这才发现,梁徽是在以极其亲密的姿势抱着他,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却密不透风。
  他整个人都落在对方温柔但强势的怀抱中,一举一动、一颦一蹙无所遁迹。
  祝知宜心头悸动,缩了缩。
  梁徽的眼神也很……复杂,祝知宜脑子还不清醒,说不上来,总让他想到图纹美丽的花蛇或犬牙尖利的雪狼,是兽类看到宝藏的殷喜热切,又裹着浓重的心伤与哀戚,过于复杂,他读不懂。
  梁徽脸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表情?像一把炽烈的大火,快要把他燃化了。
  这和他记忆中那个镇定沉稳游刃有余的年轻君王很不一样,即便是他在去当人质的临行前,对方也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好似要把这些年来见不着的面都补回来。
  烛火橙红,宵帐暖融,到底是祝知宜先顶不住梁徽那炙热殷切深不见底的目光,先开了口:“那个童君——”
  “他没事。”
  “……”祝知宜只好又说,“臣在南边,听闻南诏局势有变,云昌王年迈,世子尚幼,外家当权,底下部落蠢蠢欲动,苍风一族甚至派人联系南疆,皇上要当心。”
  “……”
  祝知宜又说:“还有邺塞地带,皇上想过派兵接管吗?”
  “臣能回京全依得人相助,臣当知恩图报。”也不只为了救江竹里,还有那里制蛊成瘾的百姓。
  梁徽唇抿成一条线,此时才有了几分真切的感受——祝知宜是真的回来了,能在这种时刻、身处重患中还一本正经滔滔不绝地议论国事,普天之下都再无第二个人。
  心里又不免泛起酸楚,祝知宜还是那个祝知宜,心里永远装着很多人很多事,即便生离死别暌违三年,他梁徽也永远不占一席之地,可他的伤心和心酸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敢惹祝知宜半分不快,那句“你有没有想过我”生生被他吞了下去。
  祝知宜:“皇上,你有在——”
  “别这样叫我。”梁徽半垂着眼,几近痛苦地祈求,他受不了祝知宜这样生分地一口一个“皇上君臣”,脱口而出后又露出懊悔的、小心翼翼的神色,放低了声请求,“清规不叫我的字了么?”
  他亲着祝知宜的额头,嘴唇嗫嚅,声音哑而低:“以前你都叫我的字的。”
  梁徽的吻游移至祝知宜的眼,很伤心地问:“是不是又把我的字忘啦?”
  “?”祝知宜有些疑惑地抬起被弄得湿漉漉的乌睫,他记忆中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皇帝像换了个芯,祝知宜只得略微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有。”
  “梁君庭。”祝知宜慢吞吞问:“我方才说的你有听见么?”
  “嗯,听见了的。”梁徽语气忽然又变得很乖,温柔宠溺,“依你,什么都依你,好吗?”
  “……”
  梁徽闭着眼,贴着祝知宜的发鬓、耳边深深地嗅、轻轻地吻,如瘾君子。
  祝知宜脊背微僵,性情大变的梁徽让他觉得有些迷茫和……诡异。
  梁徽将人抱得更紧,脸轻轻贴着他的,让两个人的气息、味道、体温交缠在一处,不分彼此,可他还是觉得不够,不够贴近,不够亲密,最好祝知宜能变成一株蔓藤,和他永远交缠在一块,一直到死,稍微分开一厘一寸都让人觉得难挨、窒息。
  梁徽歪了歪头,深不见底的目光静而缓地一寸寸扫他的耳垂、眼梢,轻声问:“除了这些呢?清规还有别的想和我说么?”
  作者有话说:
  鬼畜小梁上线
  小祝:我很害怕……
  第76章 祝知宜还算看得开
  祝知宜一直暖不起来的身体这会儿被烘出了细汗,他微退开些,梁徽钳住他,不让动:“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会多问,你回来了就好。”
  什么都不重要,只要祝知宜回到他身边。
  祝知宜觉得被他贴着的皮肤很烫,仿佛被裹在了一个安全的、密不透风的暖炉里,他觉得梁徽有点……夸张,但他无法拒绝梁徽的拥抱和安抚,便由得他。
  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大致将这几年的经历告诉对方:“梁徽,我没事,你攻城之后,我一直在找机会逃出来,但是被废了几成内力,所以才被钟延劫去了邺塞。”
  梁徽环在他腰上的手臂顿了顿,祝知宜马上覆上他的手背安抚:“你别多想,没有那么难熬,南边虽不似京中繁华热闹,但天很蓝,每日太阳都很好。”
  “臣也没受什么苦,逃脱了钟延之后就在凤梧苑了。”
  梁徽的表情太过阴沉,祝知宜还反过来安慰他,开玩笑道:“算起来这还是臣长这么大头一遭自食其力,看来我还是能养活自己的。”
  “……”
  他的风轻云淡和轻描淡写丝毫没有抚平梁徽内心深处的后怕和暴戾。
  祝知宜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变成了弯刀,刀齿锋锐,血光利亮,以相同程度甚至十倍、百倍的尖锐插在他心底最软的位置。
  梁徽很多年以后都没有办法忘记他见到祝知宜第一眼时心脏停滞、血液僵冷的痛心和窒息,那些疯狂涨起的痛苦、浓重的酸涩铺天盖地将他淹没,化成狂风骤雨般的阴沉狠戾。
  他的手明明还那样温柔地抱着他心爱的人,眼中却闪过凝结的寒冰,尖锐得要杀人,凤梧苑、百理寺的盗匪……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祝知宜说不了太多话,声音哑下去,又轻咳起来,梁徽将他用被子妥帖卷好,下床给他倒水。
  大概是后怕,短短几步路也回了好几次头,确认祝知宜还在他的床上。
  “……”祝知宜心里泛起很浓的甜和暖,但又有点不大适应,很想问问对方真的是梁君庭本人么,因为祝知宜绝不会想到自己在三年之后已经变成对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也还不知道在他消失的这些年里对方过着怎样的日子,他对梁徽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那个真中三分假、惯会蛊人的帝王。
  梁徽在他的记忆中永远温和从容游刃有余,他或许有些喜欢自己,但“喜欢”在梁徽那里不是最重要的。
  一个帝王的喜欢如易逝朝露、蝉翼云霞,又隔了这空白的三年,再多的情愫也该被岁月的风雪吹薄了,何况他都准备要……
  但这不能怪梁徽,梁徽没有错,他的天性和经历决定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细致、温柔、强大、很会照顾人,深情起来能将人溺死,但他无法放任自己去“很爱”一个人,这不是他“想不想”、“愿不愿意”,这是一种能力。
  他的身份和肩上的责任也决定了他这一生不可能只与一人相守共白首,祝知宜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