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既明一进屋,连寒暄也省了,开口就横刀直入地问道:“张希汶在哪里?”
“张希汶?”魏琼挑眉,“他不在这里。你找他有事?”
“他在哪里?”
魏琼摊手:“他有事出远门了。怎么,你有事也可以同我说。”
“出远门?”苏既明突然有种很糟糕的感觉,“他不是称病么,怎么又出远门了?他到底去哪里了?”
魏琼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苏既明,不再回答。
苏既明深吸一口气,拳头捏得紧紧的,懒得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张希汶,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让魏琼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眯起眼,着实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知道了?”
这个让苏既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果然,是乌蛮人?张希汶,就是羲文?!”
魏琼已经平静下来,悠闲地端起茶地喝了一口:“没错。他就是你那位大祭司朋友的亲弟弟。羲武如今还在惠州吧?改日有机会,让他们兄弟俩聚一聚,好好叙叙旧。”
苏既明如同被人当头砸了一榔头,眼前一道白光闪现,险些昏过去,勉强凭着一口气撑住了:“那颗珍珠……”
魏琼听他提起珍珠,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指了指桌上一盒盘子里盛的白色粉末:“这颗珍珠是羲武给你的吧?乌蛮族的东西果真不错,我近日有些气喘,将这珍珠磨成的粉泡在茶里喝,精神都好了许多。”
苏既明脸色惨白,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数日前,魏琼是当真被这颗珍珠哄得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地带回府上。然而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找人试验,也不是密封运回京城,而是找了羲文来辨认。
羲文拿着那颗珍珠把玩一阵,又放到鼻下嗅了嗅,摇头:“这不可能是圣物。这是海珠,瞧着倒像是羲武权杖上那颗顶珠。我猜苏既明让羲武把气血凝入了珍珠之中,才会使珍珠有疗伤的功效。这东西用不了多久,治愈一两道外伤便差不多了。”
魏琼一听自己被骗了,倒也没有太过惊讶。他料想乌蛮圣物不可能这么轻松就到手,但还是问道:“你确定么?”
羲文道:“我确定。圣泉我下去过,还没能靠近泉眼便被我大哥抓上来了,虽然圣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并没能看清楚,但是泉水里是绝对没有珍珠的,那圣物依稀是一截黑黑的东西,卡在泉眼深处,像这样大的珍珠只有海蚌才吐得出。再则,圣物在乌蛮圣泉中掩埋了数千年,若是出土,绝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
魏琼全然地信了。他与羲文的目的是相同的,羲文没有必要骗他。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冷笑道:“苏清哲真是……倒也亏了他一番心机,能想出如此主意来糊弄我。若没有你,我还真吃不准,总要把珍珠送回京城去,一来一去少说也耽误一年的功夫。”
羲文讥讽道,“他与我那大哥真是情比金坚,已是同一条护宝的心了。想出这种鱼目混珠的主意,怕是他想拖死你们的皇帝吧。”
魏琼原本还是淡定的,可听到拖死皇帝这话,脸色顿时就黑了,强忍着把怒气压了下去:“苏既明帮我也好,不帮我也好,乌蛮人的东西我志在必得!区别无非是两相安好还是血流成河!”
羲文喜怒难辨,只道:“魏大人果然够狠。”
魏琼冷笑道:“再狠也没有你狠。你可是压上了你们全族人的性命。”
羲文眉头一紧,旋即松开了,平静地说:“如果我的族人们不是那么迂腐不化,我亦不想的。他们拿一生来守护一个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玩意儿,自愿为其赔上性命,那就谁也怪不得!”羲文突然激动起来,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定情绪,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什么圣物,在我看来,根本是灾物!我是在拯救我的族人,只有取出了那东西,乌蛮人才不必再生生世世被困弹丸之地,成为井底之蛙!”
魏琼看着羲文,不由得笑了:“即便血流成河……”
羲文道:“即便尸骨遍地!生灵涂炭!”
我亦有必须要救的人!必须要做的事!便是赌上这万里河山,千万人命,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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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既明突然之间心慌极了。他自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既清楚魏琼的动机,又知道乌蛮族的事,因此所有的事情都随他捏造,然而他万万想不到,竟然横空冒出来一个羲文!突然间,仿佛有人在他的胸口狠狠划了一道,将他开膛破肚,让他血淋淋赤|裸|裸地暴露在魏琼的眼前,这么多天来他所做的一切,他所说的一切,魏琼站在圈子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拆穿,不反驳,看他自说自话地成为一个笑柄!
这简直是敌在阎王殿!
然而魏琼派出惠州的那队官兵如果不是为了护送珍珠回京,究竟是做什么去了?!羲文又在哪里?!他们处心积虑看自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玩弄手段,难道就只是为了看自己的笑话吗?或者,根本是他们设了一个局,利用自己这颗棋子,完成他们的目的!他们到底能做什么,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自己的利用价值究竟在哪里?!
……羲武!对了,是羲武!这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苏既明蓦地站起来,脸色惨白:“张希汶,羲文!他到底去哪里了?!”
魏琼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不急不缓地压了压手,示意苏既明坐下。
“清哲,话已到了这个份上,我们之间不必再绕什么弯子。我的目的你很清楚,我要拿到乌蛮圣物救皇上,那是我势在必得的东西,别说一个乌蛮族,便是整个岭南,压上多少人命,我都非要换得!你再三骗我、阻挠我,我知道,你在乌蛮族待了一年多,你心冷了,你有了私心,我可以不治你的欺君之罪,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乌蛮人,我与他们并没有深仇大恨,我唯一想要的就是圣泉里的东西,只要他们不阻挠我,只要你能帮我的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没有打仗杀人的兴趣。”
苏既明牙关咬得咯咯响:“你派出去的官兵,还有羲文,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出海了?!”
魏琼回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嘴角竟勾起一丝笑容:“昨天是个出海的好天气,如果顺利的话羲文应该已经见到他的族人们了。”
苏既明瞳孔一阵剧烈的收缩。果然是调虎离山!只怕当初覃春找地痞算计自己的事也都是在魏琼的掌控之中的,目的就是想通过自己引出羲武。那三个苗人死状奇诡,张希汶只怕一眼就看出是羲武所为,魏琼却不闻不问,让自己心存侥幸,以为他们不会严查羲武便大胆地让羲武继续留下。前日将祖母的死讯告诉自己,又主动批了自己的假,就是想让自己继续拖着羲武!没有了羲武,乌蛮人群龙无首,被官兵攻打,还有一个对乌蛮极其熟悉的羲文坐镇,后果不堪设想!
苏既明扭头就往外跑,魏琼扑上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狠狠将他掼到墙上,用手肘死死抵着他的脖子:“苏既明,你想救乌蛮人是不是?去啊,去告诉羲武,让他带你回儋州!我料想羲文不一定那么顺利,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不想让更多人死,拿回我要的东西!我立刻收兵!”
苏既明牙关战战作响:“即便那东西出土会让生灵涂炭?!”
“这天底下死多少人都跟我没有关系!”魏琼恶狠狠地点着自己的心口,“我的心就那么点大,我只为救一个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会穷兵黩武!”
苏既明用力推开魏琼,并不给他答复,转身夺门而出。
魏琼在他身后叫道:“苏既明,你也可以救你的祖母!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要让我失望!”
魏琼疯了,苏既明也疯了,他跌跌撞撞冲出魏琼的府邸,慌慌张张要骑马往回赶,还没跳上马就已挥起了马鞭,那马也被吓疯了,撒开蹄子乱蹦,苏既明抓着马缰被甩得七歪八倒,那马又蹶起蹄子一脚朝着他面门踢过来,他晕头转向,躲已无处可躲——
“公子小心!”不远处传来苏砚的惊呼声。
紧接着,一股疾风刮过,苏既明被一股大力拉开,转了两圈,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身穿黑衣的羲武用力搂着他,双眉紧锁。苏既明慌不择路地出门,他放心不下,亦跟了出来,魏琼府邸把守森严,他怕被人发现,不敢贸然闯入,等了片刻苏既明就出来了,不曾想就慌成了这样。
“公子!”苏砚跳下马冲了过来。他也是看见苏既明魂不守舍骑马乱冲追了出来,没想到竟撞见了这样惊心动魄的画面。他跑到跟前,看到站在苏既明身后的羲武,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是之前的那个乌蛮人!”
苏既明没有时间解释了,一把抓住苏砚,一手又抓住羲武,急急忙忙道:“快!快去儋州!羲文他,羲文他要抢圣物!”
☆、 第三十七章
羲武听到羲文的名字,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的汉语已学得小有所成了,可这句话他却觉得自己领悟错了意思,苏既明究竟在说什么?
“快走啊!”苏既明急得快疯了,“魏琼派的兵已经去儋州了!昨天就到了,不知都打成什么样了!我们都被骗了!”
这一句话羲武听懂了,领悟了,眼神一紧,来不及细问,裹着苏既明就往海边去。苏既明拉着苏砚不放,要带苏砚一起走。他在这世上的牵挂一个个离他而去,唯一剩下的亲人便是苏砚。他已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不能再把苏砚留下。羲武便一手裹一个,运风疾奔而去。
苏砚从没见过羲武的能力,吓得完全呆了,死死抓住苏既明的手:“公、公子?”
苏既明没空跟苏砚解释了,急急道:“你听我说,你弟弟羲文根本没有死,他就是张希汶,他跟在魏琼身边,先前被魏琼派到我的手下监视我,我说的做的他都一清二楚,他发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昨天,他跟着魏琼手下的人马出海去儋州了,他要抢走圣泉水里的东西!”
羲武的神情有片刻恍惚:“他没死?”
“没有!他没死!你说他被天火焚烧,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羲武的嘴角绷得紧紧的,片刻后,他神情凝重道:“是太胥!”
羲文在乌蛮族自幼有一位极好的玩伴,名叫太胥。太胥是个很古怪的人,乌蛮族人因有圣泉水的庇护,大多健康长寿,活上百年亦不是稀奇事,然而太胥的父母却在生下太胥之后双双暴毙。当年羲飘的父亲曾为太胥算过一卦,说他是不详的命,一生与灾难相伴,生命终了时还会遭致巨大的毁灭。
羲飘父亲的卜算能力远比羲飘靠谱得多,他也不轻易卜算,一生中一共只卜过十卦,每一卦都很准。太胥的命格让他在族中的位置变得十分尴尬。乌蛮族人心善,太胥自幼失怙,族人轮流将他养大,但到底还是忌惮他的命,与他并不能十分亲近。
太胥是个性情很阴郁的人,没人说得清他是天生如此不讨人喜欢才使他注定是个灾星,又或者他从小知道了自己是个灾星,心里不平,便长成了一副尖酸刻薄的性子。总之因这种种原因,族中人甚少与太胥亲近,唯有羲文例外。
羲文与太胥仿佛一对天生的冤家,太胥说话够刻薄,羲文做事够狠绝,这两人只要撞在一起,就像是天雷勾动地火,互阴互损,胡扯后腿。
太胥因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便把兴致都放在了种植上。他在自己的屋后开垦了一片田地专门用来种花草,然而他种的东西总是才长出花骨儿朵就被羲文掐掉了花瓣,结出的果总是还没长成就被羲文扫落满地。
而羲文也总是被太胥骂的狗血喷头。太胥极尽刻薄之能事,总能找到最恶毒的比喻来形容羲文。羲文的脑袋是枯萎的椰子皮,羲文的脸是老鹿的屁股,羲文的出生是他爹娘上辈子造的深恶罪孽。
太胥损人的时候还总是喜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常常对羲文说“像我们这种没人喜欢的人必定要孤独一辈子的”、“像我们这样什么都做不好的人还是早点死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