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同尘接过手机看那照片，照片是一个十七八的男孩子拿着滑板在耍酷，眉眼确实和这个男人有些像，但是精神面貌天壤之别。
如果她没有认错，照片里的男孩一身都是潮牌，一双鞋子几万块，手里的滑板也不便宜。
“后面还有，叶律师往后翻。”男人让她往后翻。
后面的几张照片全是这个男生，有滑雪的照片、坐飞机的照片、学校里毕业的照片……每一张都笑的阳光开朗，每一张照片都需要殷实的家境支持。
而眼前这个男人用的手机却是很旧的安卓手机，这一部手机的钱甚至不够照片里男生的一副耳机。
叶同尘能看出来这个男生被养的很好，是超越了亲生家庭的好。
她现在完全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会突然不愿意换回来孩子，试问自己花费了大量金钱、精力、爱意好好养大的孩子突然有一天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另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孩子才是……很难立刻接受吧。
况且……
“照片里的男生自己愿意换回来吗？”叶同尘问他们：“法律规定，子女八岁以上应当征求本人的同意，如果他不同意，你们打官司也没用。”
那个男生也不愿意换回来吧。
两个人愣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更生气了：“我是他亲爹！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他要是不同意赡养我，法律不管吗？”
哭着的女人拉了他一下，让他别这么说，又对叶同尘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也不是要他回到我们家里来，我知道我们家条件不好，我只是……只是想经常见见他……”她又哭了。
叶同尘抽了纸给她。
她男人说：“你哭有什么用啊，话都说不清楚。”他自己和叶同尘说：“叶律师，我们之前看过您打官司，弃养孩子是犯法的对吧？那现在他们不要自己的亲生儿子我不能起诉他吗？他们的亲生儿子现在快病死了，我们是没钱送他去做手术的，他们要是不管不出钱，我就起诉他们！叶律师你一定要帮我们。”
叶同尘蹙了眉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们。”
哭泣的女人吃惊的抬起头看她，彷佛没有预料到她会拒绝接他们的案子。
但叶同尘确实不打算接这个案子，这双方都有自己的道理，却也都有各自的自私，“我建议你们尽量去私下调解，如果闹到法院，你们的亲生儿子只会更痛恨你们。”
她又说：“生病的孩子还是要尽快就医，如果你们不把他送医导致他出了意外，你们是可能构成弃养罪的。”
女人懵了：“我们、我们没有弃养……”
“怎么就我们构成弃养罪？”男人站起来问叶同尘：“我们养了他十八年啊！他的病是胎里带的又不能我们折磨的，我们为了给他治病已经被掏空了家底，现在找到他亲生爹妈，明明那么有钱却不愿意出一分钱，反倒是我们有罪了？”
他的声音很大。
以至于推门进来的晓山青还以为谁在跟她吵架，立刻过来拦开那个男人说：“好好说话！请不要吵吵嚷嚷！”
哭泣的女人也赶紧拉住了自家男人，怕他再跟人家律师吵起来，先把他推出了律所让他在外等着，又哭着给叶同尘跪下了。
晓山青赶紧去扶她。
女人却哭着不起来说：“叶律师求求你救救晓晓吧！”晓晓就是他们抱错的孩子，她彷佛怕外面的男人听见，压低了声音说：“从查出来晓晓不是我们亲生的，家里就不让再给他花钱治病了，我没有工作也没有积蓄实在是没有办法，晓晓最近一直在发烧，要是不找他亲爹妈快点把他送去好医院里治病，我真怕他……”
她说不下去，低头就要给叶同尘磕头：“叶律师哪怕您去帮我们和晓晓的亲父母谈谈，先给孩子治病……”她心里很清楚，她的男人是真狠得下心不再给没有血缘的弱智孩子治病，所以才想着来找叶同尘，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叶同尘帮忙让晓晓的亲爹妈送他去治病。
“你快起来，先起来说。”晓山青听的头都大了，解释说：“叶律师她自己也生病了，她最近不接任何案子，你们还是尽快去找更合适的律师，先把孩子送医院，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孩子病死啊。”
“你有功夫在这里跪下道德绑架我，不如早点送你的孩子去治病。”叶同尘开口说：“告诉你老公，你们和那个孩子是构成养父子关系的，如果他不给孩子治病，是违法且会判刑。”
女人吃惊的抬头看她。
外面传来电动三轮车的声音。
叶同尘看出去就见刚才出去的男人从路边骑过来一辆很旧的三轮车，从车上扶着一个高瘦的男生下车，拉拽着他进去就说：“给叶律师跪下磕头。”
那男生太瘦了，像个麻杆，被推了一下直接就摔在了叶同尘的脚边，像是痛的抽了一口气。
“晓晓。”女人赶紧扶他，又对男人气恼说：“你把他拉下车干什么！他还在发烧……”
叶同尘低头看见脚边摔倒的男生，他裹着军大衣，里面穿着不合身的羽绒服，裤子也短了一截，露出一截脚踝，那脚踝上的袜子红红黄黄的像是溃烂的液体干了。
她莫名心头一跳，蹲下身去看那男生的腿，拉开裤腿看见他里面裹着纱布，纱布下是脓包和血污，她喉咙一下子收紧了。
这只是普通的脓包吗？只是巧合吗？这孩子叫郭晓。
“郭晓。”叶同尘叫他，让他抬起头来。
可他像是什么也听不懂，低着头很害怕的在发抖，听见男人让他磕头，他就乖乖磕头。
叶同尘伸手托住了他的脑袋，又叫他：“郭晓你……认得我吗？”
她抬起了他的脸，看见一张很陌生的脸，既不是从前小清静化人后的样貌，也不是当初瘸子平安的样子，更不是这个世界里晓清静的模样。
这是一张消瘦到快脱相的脸，苍白没有气色，但五官生的很漂亮，一双眼睛微微下垂，眼珠乌黑乌黑，眼眶被寒风吹的通红，望着她是害怕的。
他一下子就往后缩，躲开她的手，想躲到安全的地方，却又被他的养父拽着衣领呵斥：“让你求叶律师你倒是说话啊！”
“够了。”叶同尘挥开了他的手，眼皮突突在跳，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是晓清静的转世，他要转世也该是刚刚投胎成婴孩才对，可这个郭晓都十八岁了。
而且她不是已经承受了恶果吗？晓清静就算“转世”成这个人也不该有恶果才对。
哪里都对不上，可是她又莫名的于心不忍，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瘸子平安……
他在发烧。
“晓山青你开车了吗？”叶同尘问晓山青：“先送他去医院吧。”
“好。”晓山青马上点头，弯腰去扶郭晓。
郭晓却怕的整个人往后缩，缩到了沙发旁。
他的养母忙说：“他智力上有些问题，很怕人，我来我来。”她扶着郭晓说：“晓晓别害怕，这些人是好人，是要送你去医院的，你看这位是叶律师，是大好人……”她说的自己愧疚，忍着眼泪，她太清楚自己多么的无耻，就因为知道叶律师是大好人，所以来为难人家。
郭晓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向叶同尘，她也在看着他，叫他：“郭晓，别害怕。”
第83章
到了医院, 一下车郭晓就吐了，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不怎么坐车，晕车了。
他整个人状态很不好，走路打摆, 几乎站立都困难, 而且他很害怕其他人, 晓山青想背他进去他也害怕的不停躲。
最后从医院里推了轮椅出来，把他推了进去，直接去的急诊, 在急诊那边又吐了，测量体温他高烧三十九度。
医生初步检查发现他的高烧可能是因为四肢溃烂性坏疽引起的, 他右足坏疽最严重, 需要进一步检查坏疽的原因, 判定需不需要截肢。
“截肢？这么严重？”叶同尘心惊。
晓山青也忙问：“一定需要截肢吗？他才十七八岁啊。”
医生又问怎么坏疽这么严重才来就医？然后又说先做检查，筛查是什么原因引发的坏疽。
他说了很多会引发坏疽的原因，每一个听起来都那么严重。
更要命的是郭晓智力缺陷，问他哪里痛之类的他不会自己回答。
晓山青赶忙就去找郭晓的父母，让他们进来回答医生的问题, 也需要郭晓的身份证去缴费。
谁知道他出去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只在外面的椅子上捡到了郭晓母亲的布袋子，他拿进去和叶同尘说：“人不知道去哪里了，包也忘了拿。”
叶同尘接过那个布包, 发现里面装的是郭晓的身份证、病例之类的一些证件和文件，她心里就明白了：“不是忘了拿，是特意留下的, 他们跑了。”
“跑了？？”晓山青震惊了，他从来没遇到过丢下孩子自己跑的, “这是在给孩子治病啊！他们以为自己跑得了吗？遍地监控，还能找不到他们？”
叶同尘叹了口气：“你找到他们，他们或许会说回家取个东西没有要跑，他们不过是怕花钱。”她估计那对夫妻在外面听说这么严重，又是要截肢又是要各种检查，知道要花很多钱，所以才想躲一躲吧，等再出现该花的钱她和晓山青已经花过了。
晓山青无语了：“这是什么人啊……就不怕我们也不管吗？那这孩子不就完了？我就算现在垫付了之后也照样能起诉他们啊。”
晓山青接触的底层人太少了，他不知道对于这些或许小学都不曾读完的困难户来说，无赖就是他们最大的武器。
你起诉了，法院就算判了，他们没钱没资产，就命一条，你能拿他们怎么办？
叶同尘把郭晓的病例和身份证拿出来，“先去缴费吧，总要先把病治好。”
晓山青点了点头，拿着身份证去缴费。
可叶同尘这边就麻烦了，郭晓并不认识她，这会不见了自己熟悉的养母情绪很惊恐，你很难跟他正常沟通，什么检查都不配合。
护士要来给他抽血检查，他惊恐的不停拿手打自己的脑袋，嘴里重复：“郭晓错了，郭晓错了……”
护士看的都难受，“什么父母啊，这种情况还能丢下孩子不管！他一米八的身高，体重才110斤重，这么严重的营养不良不是存心虐待吗？”
叶同尘上前去拉郭晓打自己脑袋的手，他那么瘦，可是力气又很大，她没抓牢郭晓的手就重重打在了她的胳膊上，导致她手里拿的手机脱手就掉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
郭晓吓坏了，捂着自己的耳朵惊恐的看着叶同尘，眼眶很红，忽然更加剧烈的打自己的脑袋：“郭晓错！郭晓太坏了！打死郭晓……”
叶同尘心上像是压了石头一样沉重，他平时是不是经常挨打啊？
“郭晓。”叶同尘伸手用了些力气一左一右按住他的双手，几乎是抱着他叫他的名字：“郭晓，没关系，你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生气。”
她抱着他就像抱着一把骨头似得，太瘦了，他每一下剧烈颤抖都让她担心他的骨头会像枯柴一样断掉。
“郭晓错，郭晓错……”他不受控的颤抖着，挣扎着，重复着，但那双手抱的他很紧，他靠在一个陌生又暖和的怀里，他能听见一个心跳声、闻到很淡很淡的香气，那香气让他觉得熟悉。
他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不停在和他说：“郭晓，没关系，我没有生气。郭晓没关系的。”
他在那个怀抱里一点点平复下来，他的手臂被那只暖和的手轻轻拉开，他很紧张的绷着手臂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自己的脸就被扭了过去。
她把他的脸贴在怀里，挡住他的眼睛，好温柔和他说：“郭晓别害怕，我们只是在做检查，会有一点痛，你能忍住不动吗？”
他没太听懂，她就低下了头望着他又问：“郭晓不动，可以吗？”
这句他听懂了，他抬起眼睛望见那张脸，她的眼睛很亮，像月亮。
他很小幅度的朝她点点头。
叶同尘就让护士过来抽血。
针扎进郭晓消瘦的手臂时，他痛的抖了一下。
“郭晓不动。”她的手掌托住了他的脑袋，像抚摸小狗一样抚摸他，在他不动之后又夸奖他：“好乖，郭晓。”
他望着她，被抚摸的竟不觉得痛了，他能明白是在夸奖他做得好。
抚摸是因为他做得好。
他能明白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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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山青办完手续过来，发现郭晓神奇的变配合了很多，叶同尘和他说的一些简单指令他也能听明白。
比如：郭晓，躺下。郭晓头抬起来。郭晓别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