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
这回出去郊游,车是骆林开的。
何式微还想秀一把车技,但是骆林实在是不想把自家母亲置于生命危险之下,便十分坚持地拿过了车钥匙。
上车时骆林妈妈很自觉地没坐副驾驶去了后座,但是何式微竟然也拉开了后座的门:「阿姨,你坐前面去吧,好跟骆林聊聊天。」
「这就算啦,总不好让你一个人坐在后面的。」
到最后的结果就是骆林一个人坐在驾驶位,后面两个人热烈地聊着家常。
车开到收费站,骆林往外掏了零钱。交好钱了回头看看身边的空座,再听着何式微给母亲讲着他开公司时种种的趣事,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骆林在后视镜里看了后座一眼,仅仅一眼。何式微笑得很开心,却忽然像察觉到了骆林的眼神一般,对骆林母亲说:
「不过这都没有我遇到骆林的时候有趣。你没听他说过?我们两个是在菜市场碰见的,是吧骆林?」
话题忽然被导向了自己。骆林迟疑了一下,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显得很有兴致:「是啊,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干嘛的,就这么突然冒出来,还以为是坏人……」
……还以为是坏人。所以把这个人气得一拳打晕了自己,拉到了经纪公司来。
在闹了不少的笑话,兜兜转转地折腾了好几回之后,他终于一步一步地成了一个不让人看低的模特。
培训,走秀,出国。认识了很多人,发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甚至把眼睛从看见弄到看不见,然后是在复明的时候,看到了眼前那张又惊又喜,比自己还激动的脸。
所谓的「负疚感」,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变得很鲜明的。
骆林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这条高速公路上的转弯太少,他总是要觉得这辆车并没在动,而是静静地停着。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何式微的脸。这个时候他忽然很希望何式微能像之前一样,察觉到自己。
但是何式微没有。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他一眼都没有再往骆林的方向看。
……
这次的短途旅行对于骆林来说,应该算是一段美好的经历,却也因为某些事的发生,而带上了些难以言明的成分。
骆林应该是开心的。他们三个人在青石板路上走着,来回乱转,买了烘好的青豆来吃,又一起站在街边看人家做梅干菜夹肉饼。七八座老宅都一齐去过了,看着那青瓦白墙的建筑,总觉得人心都跟着静下来。
而说这经历难以言明,是因为何式微和骆林说的一段话。
……那是在晚餐前的事情。一行人决定在景区吃了再回去,就去了当地的一家酒楼。上菜前骆林去洗手,何式微后脚就跟了进来。
骆林对着他笑了一下,没想着说话。何式微却直接发问了:「你想说什么?」
骆林把手上的水擦干了,表情有些不解。
何式微叹了口气:「你盯着我看了一天了,我又不是瞎子,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
骆林「啊」了一声,表情变得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没注意到。我没什么想说的,就是发呆而已……」
何式微看了看旁边,然后伸手拉了骆林:「我们出去说。」
骆林看着他。
——「你是怎么想的,直说吧。」
到了酒楼外面,何式微直接就把这么一句话扔在了骆林眼前。
骆林试着笑笑:「我不理解你什么意思……」
「我才是不理解你什么意思,」何式微把烟掏出来,低下头点了一根。
……他原来是不在人前抽烟的。
「这件事应该在之前就问清楚的。骆林,你以后想怎么样?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们还是能当朋友的,但是你的态度我真的看不明白。」何式微深深地吸了一口,再把点燃的烟捏在手上,看向骆林:「就算帮我一个忙,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骆林看看何式微,沉默了一会儿:「我不太确定你想问的是哪方面。」
何式微看着他,忽然笑了:「你不知道?那我就一件件说吧。」
「……地震之前,你的态度很明显,咱俩没戏。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就是忘了问你还想不想把我当朋友。不管你想怎么选择,我都不会有意见。」
「但是地震之后我就不明白了。你受了伤还忙前忙后的照顾我,怕我着急不开心,我又不是傻子会看不出来。第一拨救援队来的时候你不走硬要等我,一般人会做到这个地步吗?怕我没有足够的药换你还背着我去向日本人讨,小林后来全部都跟我说了。要不是我知道你就是这种照顾人的性格,我还真要以为你是看上我了呢。」
何式微说到这里似乎是觉得很滑稽似的失声笑了一声,然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然后我就想,你看起来也不像是讨厌我的样子啊,那咱俩以后还是能当朋友的吧?就跟以前一样,你还当我是大哥,也都挺好的。稍微保持点距离能不让你多心的话,那就保持点距离吧。」
「……但是结果呢?就这几天,我刚想跟你拉远一点距离,你当场就会反应过来,一直一直地盯着我看,也没什么开心的样子。我都快误会了,但是一想之前让你留下来的时候你又那么不情愿,我又觉得是我想多了。」
何式微看着骆林:「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直说好了。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也不用再猜来猜去。」
骆林低头站着。他一直一直没有说话,久到何式微觉得他不会再回答了。
然后他开了口。
「对不起……我想错了。」
何式微看着他。什么对不起?什么错了?
「我……没什么朋友。」骆林这么说,「之前也没什么人会像你一样,对我这么好。在灾区的时候看到你受伤,我就觉得特别想为你做点什么。毕竟你都帮了我救了我那么多次,我都没什么能报答的。跟你聊天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开心。因为一直都没什么人愿意那样和我说话。」
骆林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又继续道:「……但是是我太贪心了。拒绝了别人之后还想像和以前一样做朋友,哪有那么好的事。我……不想跟你住在一起,是不想让你误会什么,也不想尴尬。」
他抿了抿嘴,似乎在思考更准确的说辞,最终却还是放弃般地出口说:「但是你之前对我好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现在大概是还没适应这种距离,有的时候脑子转不过来……真的,对不起……」
……说这些话的时候,骆林自己都觉得恶心。
你以为你是谁呢?又想让人一厢情愿地对自己好,又怕别人喜欢上你,让你被迫地有所动作。
要点脸吧。
自我厌恶随着每个说出来的词句慢慢叠加,骆林地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然而在他的自嘲出口之前,整个人就已经被搂住了。
……这并不是那种亲密的,爱人般的拥抱。何式微用右手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背脊压下去,然后用左手大力的揉搓着他的头发。何式微就好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他,把他的发型弄得异常地乱。
「你是傻的啊?」骆林听见头顶上何式微好气又好笑的声音:「憋这么多在心里不会直说?就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道歉道得都快哭出来了,快饶了我吧,啊?」
「咳,咳……」骆林被卡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而且他真的没有要哭的意思,「何大哥,你手……松开点。」
何式微把手松开了,之前手上夹着的烟头不知道被他扔到了哪里去。「现在不叫我老板了?再往前连人都不愿意叫,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骆林背上挨了何式微一拳,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受着了。
何式微叹了口气:「我好歹也算是你的上司吧?要是换了别人还不知道怎么想办法吊着呢,结果你偏偏这么不想我喜欢你,这打击也太大了。」
骆林看着何式微,负疚的表情还是没有下去。脸侧一缕长长了的头发滑落下来,让他显得有点狼狈。
何式微动作粗暴地把那缕头发别了上去:「不过没什么可道歉的,你想的也是人之常情而已。你要是想还像以前一样,那就像以前一样吧。不过我先说好了,你可别觉得我对你太好了,然后误会我还喜欢你啊。」
这段话说到最后,声音也放轻了一些,有种无可奈何的包容感。
……骆林一直一直都没再说话。何式微的的确确地转换到了那种兄弟义气的态度,就像他要求的一模一样。之前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温度的很亲昵,却没了那种会令他感觉犹豫的气氛。
他想要的,何式微都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