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我不会放弃的。”
罗伊没有阻止他们离开,再说眼下的局面他就是阻止也没有用。在雷振和钟云清快要走到玄关出门的时候,一直静静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他才突然抬头出声,微微眯起了他那对凤眼,罗伊一字一句对钟二清楚说道:“以前的事是哥哥不对,所以哥哥会一直等到你肯原谅我的那天为止。”
钟二闻言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那个表情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伤感的男人,最终什么也没说,和雷振并肩离开了。
在一群人离去之后,整个厅里迅速冷寂下来。
像尊冰雕般一动不动的罗伊,猛地一脚踢开面前倒塌的小半张茶几残骸,玻璃及金属发出了巨大的哗啦哐啷声,碎片甚至弹溅到了远处的电视背景墙上,可见罗伊这一踢憋足了怒气和力量。
“一群饭桶!”罗伊骂的对象,很显然是外边他的那些部属。他们目前都被捆成了端午节的粽子,扔在酒店走廊上,嘴里正呜呜做声等待救援呢。
在罗伊发怒的同时,客厅另一边虚掩的书房门轻轻打开了。头上绑着红色蝴蝶结,身穿一袭黑色蕾丝公主裙的冯媛媛出现在门口。
她一开始就躲在书房里,钟二他们来了多久,她就听了多久。这时她快步向罗伊走近,踩过一地的碎玻璃坐到罗伊身边,靠着他一脸天真快活地出声道:“罗伊,那人讨厌你,他对你大吼大叫,你不要再喜欢他了好不好?你看看我,看看我!我喜欢你,我会一直陪着你,你把他忘了吧!”
回应冯媛媛的,却只有罗伊冷冰冰的眼神。
医者难自医,即使拥有心理学博士学位,被多年的负疚感折磨,钟云清却早就成了罗伊的一块心病。冯媛媛一再挑战他的底线,她想取代钟云清在他心里的位置,也许别的时候罗伊还有心情哄哄她,在这一刻他却只有满心的厌烦。
罗伊的表情太过明显了,前一秒嘴角还噙着笑意的冯媛媛抬头,接触到罗伊冰冷嘲弄的眼神的瞬间,笑容几乎就跟着冻结了。眼眶中迅速凝聚起了泪花,平时的罗伊一定会安慰她,眼下的他却连一眼都不耐烦再看她。
站起身,罗伊扔下冯媛媛,独自往书房的方向走去,然后当着她的面甩上了门。
房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冯媛媛的身体也跟着剧烈颤抖了一下。这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几乎把罗伊当成整个世界,这一刻她觉得天都要塌了,满心只有对钟云清深深的怨恨和疯狂嫉妒。
都怪他!都怪他!都怪他!
如果没有这个人就好了,如果他死掉就好了——!
冯媛媛眼神逐渐狂乱,恨意让她整张稚嫩的面孔都扭曲了。她呆坐着,视线却突然接触到了被钟二扔在一边角落的那支枪。目光瞬间变得极为狠毒,她无声地走过去,弯腰从白陶花盆边捡起了沉甸甸的枪支。
冯媛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一个索命的怨灵,穿过了整间客厅与玄关,消失在门外。
当她乘着贵宾专用电梯下到酒店底楼,雷振、钟云清以及他们身后的阿勇阿武等人,也刚刚乘另一部电梯鱼贯而出。双方隔开十来米,除了雷振多看了一眼,那时没人对她的出现过多关注,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就是这个小姑娘,跟着他们走了一小段路,直至她看清人群里的钟二时,一下子就举起了藏在背后的枪,大声尖叫着:“钟云清,你去死吧!”
砰的一声枪响,变故眨眼之间就发生了。
认出冯媛媛的雷振在那一瞬间本能地挡在钟小二身前,他胸部中弹,应声向后倒了下去。
“……雷振?”
钟云清傻傻地伸出手,接住了雷振。可他太沉了,就像山岳倾倒一样的沉重,连带抱着他的钟二也一下子坐倒在地。
“雷振,你流血了……”从雷振伤口里奔涌而出的鲜血,很快把他整个胸膛都染红了。钟云清第一次觉得红色是这么刺眼。鲜血还在争先恐后不断从雷振伤口里冒出来,钟二伸出手就想去堵,可那么多的血,它们一下就把他的双手也全都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对了,用衣服……”用一只手快速脱下外套,然后团成团用力压迫在雷振的伤口上,钟二声音冷静得不像他自己的,做这一切的时候,却只是凭着本能在行动。
此时,他觉得脚下的地面和整个世界好像开始崩塌了,这样的感觉在很久很久之前,钟二曾经同样感受到过。周围尽是闹哄哄的声音,哭闹,吼叫,惊呼,慌张喊着快救人、快报警的叫声,都这个时候了,钟二却不知为什么听得一清二楚。
不要死,雷振。不要死——
雷振握着他的手腕,仿佛听到了钟二的心声一样,他的脸色因为迅速失血而变得苍白一片,那对琥珀般的眼睛却始终看着钟云清,眼里满是不舍。
雷振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可他的声音在一片嘈杂的环境里太微弱了。钟二赶紧伏下身,然后他就听见了雷振一遍遍在对他说:“别害怕,别害怕……”
他让自己别害怕。
钟二的眼里,突然就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
第97章
雷振被紧急送入了温家医院,由医生温鹤轩的父亲,院长温绍辉亲自主刀,根据胸片定位,子弹进入胸部,嵌在了左心室心尖前的心肌内,与腔室仅仅相隔了一毫米。这一毫米,意味着生或死的界限,雷振的心脏每一次跳动,每一次泵血,这颗要命的子弹都可能随时让他命丧黄泉。
雷振被推进手术室后,雷家二老,玉米小龙虾他们都得到消息,一刻不停地赶到了医院。团员们陪在钟二的身边,焦急万分地等在手术室外,对面雷老爷子一身军服笔挺,神情格外的凝重肃穆,雷妈妈则坐在他身边,暗自悄悄抹着眼泪。
家属等候区里一片愁云惨雾。
最自责的人莫过于钟小二,从知道那个冯媛媛,知道她是怎么拿到枪的时候,钟二就恨不得代替雷振去中那一枪。
在酒店和罗伊对峙的时候,见到雷振安然无恙出现在他面前,钟二当时太高兴了。要是他没有那么得意忘形,把能够杀人的凶器随手乱扔,要是在离开前,他能够想起把枪收回来,冯媛媛也不会捡到枪,雷振就更不会为了护着他,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生死不明。
那么多如果、要是,这世上却是没有后悔药吃的。钟云清总是随心所欲,但他第一次为自己的随心所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一心牵挂着大儿子伤情的雷家二老,心急火燎赶至医院后,钟云清已经做好了承受他们怪责的准备。可雷夫人却把消沉懊恼到了万分的钟小二搂在怀里,抱头痛哭了一场,雷老爷子也仅仅摇头长叹一声,拍了拍钟二的肩膀。
没人责怪他。
但这反而让钟二心里更难受。他并不知道自己手上、衣服上沾满了血,眼神死寂的模样,和他平日神采飞扬充满朝气的样子完全就像是两个人。雷振中枪,他也仿佛跟着奄奄一息,谁还能忍心因为他的无心之失而怪他。
“雷妈妈,你骂我吧。”钟二垂着头好半天一声不吭,突然开口竟是要雷夫人骂他,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受点。
“傻孩子,别再自责了。”坐在对面的雷夫人见他这样,收起哀色,反倒劝慰起了钟云清。
她身旁的雷老爷子抬起头,也说道:“雷振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的。我们要怨,也是怨那个开枪的凶手。听说那女孩子只有十四岁,她随身的包里还藏了另一把枪和刀子,看来是早就蓄谋要害人了。”
雷家二老身在高位,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哪怕担心大儿子,可轻重缓急、是非曲直他们都能分辨得清,该怪谁,该怨谁,究竟谁该为这事负责,他们并不糊涂。
雷振那样宝贝钟云清,甚至愿意为了他挡子弹,若这时他们迁怒钟云清,不是把儿子的心放在脚底下踩么?
一群人都忧心如焚,围坐在等候区的沙发椅上,气氛再次沉寂下来。钟二失魂落魄坐着,他身边的李老师和小龙虾拿着湿纸巾,仔细地替他擦去手上脸上的斑驳血迹。鸽子和大海两个离开了一会儿,又从外头买回来热饮,一一分派给了在座的每个人。玉米每隔一段时间就抬头看墙上的钟,然后目光又不时打量着钟二,眼里满是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术一直进行到了凌晨。
温院长和其他四位专家级的胸外科医生组成的医疗团队,花了近四个小时的时间,才终于顺利取出了那颗子弹。
“雷振很幸运,子弹在心脏的位置太凶险了,不过手术非常成功!”
当满面疲色的温院长来到家属等候区,他解下口罩,宣布手术获得了成功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提心吊胆了大半夜,此时此刻都不由自主跟着大大松了口气。
从出事以来,一直显得沉着从容的雷老爷子,也难掩激动地握住了温院长的手,嘴里连声道:“老温啊,辛苦了,多谢你!”
“雷振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不过是尽力而为。”温院长呵呵一笑,他此刻说得轻松,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场手术的风险有多高,对他自然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现在雷振被送去了重症监护病房,接下来医护人员还需要对他进行密切观察,度过危险期后,如果没有并发症,才能说是彻底脱离了危险。”
交待了一些重要事项,温院长最后又对雷家二老还有钟云清他们说:“你们现在可以去看看他,不过别待太久。”
听到可以去探视雷振,众人送走了温院长,就马不停蹄赶到了重症监护室。隔着一道玻璃,看到身上接了一堆管子电线的雷振时,钟二眼里一热,易地而处,他瞬间就明白了当他中毒昏迷不醒时,雷振只能束手无策守着他,那种五内俱焚,整个人都快被烧灼成灰烬一样的感觉。
掌心紧贴玻璃,注视着还没从手术麻醉中苏醒的雷振,钟二不舍得眨眼,他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就像要这么看到天荒地老一样。
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手术可以说非常成功的雷振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雷振的生命体征稳定,各项检查下来指标也都显示正常,第三天的时候,雷振甚至就从ICU转至了常规私人病房。可对他毫无原因的昏迷,医生们一筹莫展,连老温院长也没办法作出解释。
几天下来,钟云清吃住都在医院里,从最初的自责内疚,到之后的平静镇定,他坚信着雷振一定会醒过来。虽然有护工,可每天给雷振擦脸,梳头,清洁身体这样的事,钟二都尽量不假人手,亲力亲为。
雷振从前怎样照顾他的,他现在不过是以同样的方式回报照料他。也许下一刻,雷振就醒过来了呢?
他要守着他。
抱着这样的念头,钟小二把医院当成了自己的家,除了偶尔被玉米他们拉去排练,剩下的全部时间,他都用来看护着雷振。温家医院的豪华病房不比五星级酒店差多少,基本设施一应俱全,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