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告诉我。」朝黎皱眉,一脸坚持。
「他目前很好也完全没事,但你要是不吃就休想知道答案。」陆沈云晃晃汤匙,在打开的外带餐盒里挖了一口,靠近朝黎的唇,「你自己选择吧。」
朝黎怒瞪一眼,简直像和汤匙有深仇大恨似的咬上,他并非介意被这般难堪地喂食,一来双手报废不能自理是事实,二来陆沈云早在他清醒当晚就玩过这招了,再说护士也总是这样对他,相比之下,让陆沈云来帮忙还更好过些。
就这样一口一口,陆沈云边欣赏那人就算坐在病床吃东西,也能和当时在餐厅一样吃得极度优雅的模样,边不自觉微笑,暗想朝黎无论怎麽瞧都让他顺眼无比,更是爱不释手,真想永远这样下去……
「你这次重伤住院,怎麽没闹出风波啊?」
慢慢吞下一口,朝黎反问:「你是想要出现什麽风波?」
「你是绍佐的儿子吧,总该有点风声传出啊──虽然我觉得是我替你隐瞒的功劳,但这年头的媒体不是很讨厌吗?连医院都有记者专门驻守,怎麽没有眼尖的人认得你?」
好歹堂堂国际级总裁的养子重伤住院哎!陆沈云心想,要是被人知道凶手还是绍佐的亲生儿子,光这段内幕搞不好都可以出书了。
「没人知道我是他的儿子,甚至唯一晓得绍约身分的人也只有我爸的秘书,你要是计算过那些有钱人的小孩被绑架撕票的案件数,就知道为何我爸要这麽低调了。」
朝黎对绍佐以前的身家背景不是很了解,但听说绍佐也是孤儿,可以说是没半个亲戚,对外要掩盖他们的关系就更加容易,何况现今的记者哪个会追企业家而不去追好挖八卦的艺人?应该没有吧。
「难怪你要住在那种七拐八拐的街道里。」要不是他寄过一次信,当时说不定来不及救朝黎呢,光是找路可能就疯了,所以他该感谢绍约吗?
「这倒不是,我们搬过家。」
「嗯?」
「我在离开孤儿院以前……」朝黎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和对方提起这种事情,「我被里面的员工虐待过一段时间。」
这话显然还没说完,但陆沈云只是静静凝视著他而不做出任何反应,然而眼底尽是足以包容一切的温柔。面对现在的陆沈云,朝黎有种说出来也无妨的感觉,尽管他从没和人说过关於他的过去。
「他们折磨完我以後,会把我丢进鸟笼里……嗯,那种养鸽子的大型鸟笼,里面也有不少有的没的鸟类。」朝黎笑了一下,「这是小事,但当时我还小,可能是长期待在里面的缘故,我留下了阴影,我讨厌鸟叫声,也讨厌那些经过鸟笼却见死不救的大人。」
这麽一说,陆沈云才想起之前朝黎也说过有鸟叫声他睡不好,原来不是因为他神经质,而是过去每晚都被迫像动物一样和鸟类关在一起的缘故。
就算是一个大人,只怕也会受不了,又何况当年还小的朝黎?陆沈云心里一揪,但他没打断对方的话。
「我爸……什麽也没问,但他发现我对鸟类和陌生的人群有排斥反应,所以带著我们搬家,我住的地方和邻居不会有什麽往来,也几乎没有麻雀之类的鸟。过一两年後我就没事了,现在我只会嫌鸟吵,倒是不太想起那段日子。」
朝黎说完,顿了几秒突然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难怪我一开始会讨厌你,陆沈云,你和鸟类简直没两样。」
「啊?」听见讨厌两字,陆沈云专注的脸马上垮下来。
「你很吵,总是自顾自说你想说的话,做你想做的事情,任性又自大。」眼见陆沈云被他越说越伤心,朝黎嘴角上扬更明显,「可是,你自由自在又毫无负担,平常虽然幼稚又厚脸皮,真正发生事情的时候却很可靠,不会像我一样顾虑太多,最後失去更多……这是你的优点。」
「哇!黎黎我第一次听见你夸奖我欸!」陆沈云想扑上去表达喜悦,但顾及朝黎的伤势,他勉为其难放弃这个念头,「那我还有一个好奇的问题,可以问吗?」
「问吧,我的事情你几乎全知道了,还有什麽不能问?」
「我是想问关於你杀人的谣言,那应该是和绍约有关吧?」
朝黎没否认,也没露出不愉快的神情,只是淡淡解释:「『谣言』的定义不正是如此吗?很多人只要凭一滩血、一辆救护车,以讹传讹就可以变成这种结论,但依绍约後来的情况,这传言也算巧合与精准。」
陆沈云自然不认同後半段话,那可不是朝黎的责任,「你不介意?官焰说你过去有许多支持者,被人传成这样不难过吗?」
「我一向只会在意家人的想法,他们要如何谣传都是他们的自由。」
当年的风光不算什麽,不过仅是朝黎发泄和逃避的一个暂时处所,他偶尔会想再玩搏击没错,但那里给他不好的回忆实在太深刻了。
陆沈云点头,得到答案的他罕见地安静了几秒钟,他又重新递过汤匙,同时慢慢开口:「绍约在你隔壁病房。」这当然是他拜托院方安排好的。
啊?太过惊讶让朝黎下意识咬紧嘴里的汤匙,陆沈云一时还拔不出来,只好急忙说:「哎,咬这麽用力干嘛?你可不要伤了牙齿啊!」
「你──说什麽?他怎麽会在医院?你不是说他没事吗?」
陆沈云按住朝黎的肩膀,「他一直在家里等你,可能从你住院後就没吃过东西,有些营养失调罢了,不要太紧张。」
「那让我先去看他。」朝黎边说边想翻被下床。
「朝黎。」陆沈云把男人压回床上,心中有股醋意,但他明白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先做,「在你去之前,有样东西我必须先让你听听。」
不管朝黎一脸急躁,陆沈云拿出手机先接起耳机再替对方塞进耳里,直接放出之前录好的对话。
朝黎每听一句,脸色就白了一分,他不舍弟弟的精神状况,也气陆沈云没经过同意就擅作主张去欺骗绍约,然而更多的情绪是激动,任性妄为又毫无顾忌──完全是陆沈云式的做法,却帮助他听见了弟弟真正的心声。
「你明白吗?绍约不恨你,你不需要再因此心碎了。」陆沈云揉了揉朝黎的头,举止如同在安慰一个孩子,「你还是可以自责、可以愧疚,但现在的绍约更需要你的支持好帮助他治疗。」
这些事情打从三年多前,朝黎只要真心想做也一定做得到,只是逃避绍约惯了的他,比起提起勇气和绍佐说出真相、坚持要绍约去做心理治疗,他采取的却是呈现反效果的变相牺牲方式,最後两人都陷入痛苦不堪的深渊,说到底,纵容是一种伤害。
朝黎没想过陆沈云能做得比他好,何况还只是以一个外人的立场。
捂住自己的双眼──天晓得光是这个动作就有多困难,朝黎叹了口气说:「陆沈云,你真的很喜欢胡来,我能说什麽呢?」
「你可以说谢谢。」
陆沈云轻轻拉开朝黎的手,不意外看见一对有点湿意的漆黑瞳孔,被水气浸染而闪烁宛若黑夜里的星辰,他情不自禁去吻他。
朝黎没有拒绝这个吻,他浅浅回应,并非试图表达感激,而是……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好,尽管他不明白为什麽。
陆沈云没有和朝黎一起进去绍约的病房,他们兄弟是该花时间好好独处,把多年来没说出口的心情一并向对方倾诉。
当绍约嚎啕大哭,朝黎以无比温和的态度安慰弟弟时,陆沈云只隔了一层门板站在外面,这种简直像偷听的尴尬逼他缓缓走到可通话区,打电话给官焰,他对官焰简单提及这几日的经历,请官焰负责在绍佐回来後去机场把人接来这里。
陆沈云对朝黎和绍约仍放心不下,他可不敢随意离开医院。
他清楚光解决兄弟问题是不够的,绍佐有权明白一个父亲应该了解的事情,绍家是朝黎成长的根基,也是造就朝黎人格的基础,对任何一方有所隐瞒都只会逐渐磨损这个男人的心。
睡前帮朝黎洗澡时,陆沈云总算松口气,察觉对方高得乱七八糟的体温终於下降,不禁暗想情绪果真会影响一个人的生理情况,也由於绍约的事情让朝黎心情很好,对陆沈云的毛手毛脚完全没表示意见。
几日过後,官焰依约把绍佐载来和他们碰面,但他本人只拜托陆沈云代他向朝黎问好,说完急忙走人,理由是他的徵信社最近来了个非常麻烦的男人。陆沈云见他脸色确实不好,还频频往停车的地方望去,不晓得是在焦虑什麽,於是也没挽留。
知道了绍约对朝黎有过什麽想法,最後又被迫做出什麽事情後,绍佐没有开口去数落他的小儿子──结果已经造成,责怪是毫无意义的,但他却痛苦於自身察觉太晚,他一把抱住朝黎,自责地近乎泣不成声,如此简单的动作清楚表达一个父亲的真实心情。
他们是他深爱的孩子,他给两个儿子的感情分量一直都是相等的。
绍佐也十分感激陆沈云,「多亏你的帮忙,绍家永远欠你这份人情,谢谢。」
「绍伯父不必客气,我只是尽己所能。」陆沈云很有礼貌回答,但他想的却是真要感谢他,就乾脆让朝黎以身相许吧。
当然,他还不敢当面说出这麽不得体的话。
绍佐知道比起朝黎,绍约的心理问题才是真正主因,於是情绪平复後就和绍约一起回去隔壁病房,大概是想好好聊聊。
他们一离开,陆沈云马上无耻地占据朝黎一半的病床,「我好意外,你爸看起来明明是一个极度传统的人,他居然不在意儿子的性向问题。」
「我也一直以为这麽不正常的事,一定会让他失望难过。」也许是对儿子的爱超越道德规范的缘故吧?
朝黎的语气平淡,不包含任何批判意味,但还是让陆沈云悄悄皱起眉头,一脸介意询问:「你觉得同性恋不正常?」
「本来就是吧,不管我怎麽想,这的确违反多数人的观念,不是吗?要是这次的事件发生在其他家庭,恐怕不会有这麽和平的结局。」
「那你的想法是?」陆沈云当然也认同朝黎所说的,但关键还是在这个男人身上。
「是不正常,但不正常不一定就是不好,能够勇於活出自我是好事。」
陆沈云还算满意这个答案,「以过去是正常人的你来说,你的想法进步不少。」
「我现在不是正常人?」朝黎一脸问号。
「你的身体都被我开发过了,不是同化至少也算是进化,当然不是正常人了。」